绿柳不由得有点沮丧，不过随即又升起巨大的斗志来，“无论如何，就是跟在姑娘的船后头游，我也要一起去京城！”
“你这孩子！”
孟氏拍了她一下，道：“姑娘屋里四个丫鬟，你看看除了秋露的娘，还有谁盼着自家姑娘一起去京城的？那地方气候又干，冬天又冷，春天还要刮风，秋天燥的嘴皮子都能裂口子，也不知道吃不吃得惯，又有没有人欺负你，你叫我怎么放心啊。”
是啊……绿柳一声叹息，可是她更不放心姑娘啊。
“况且……你年纪轻，没经历过那会儿，我跟你爹两个都是看着夫人嫁进林家的，”孟氏的眉头皱了起来，“她手底下的人，惯会捧高踩低的，尤其是她屋里几个丫鬟，说话虽然客气，脸上也带着笑，可是看人从来不用正眼，里里外外都要摆出一副高人一等的样子。”
孟氏拉起女儿的手，越发的忧心忡忡，“可想她外祖家里是个什么样子，哪儿是人能去的？”
“要我说反正定下来的也不是你，你老老实实在家里待着，这两日多回家里来看看，姑娘一向聪慧，也就明白你什么意思了。”
绿柳忽然想起来她说要回来的时候，姑娘那个不咸不淡的样子，难不成是误会了？她一下子站起身来，“我先回去了！”
只是她手还在孟氏手里抓着，这一下没起来。
“我不是——”绿柳抿了抿嘴，难道说他们家里大厦将倾？不过四五年老爷便要死了，剩下他们这些人别说是树倒猢狲散了，一个个都没有善终。
况且老爷看着身子还算健康，官场上也是事事顺心，贾家更是如日中天，一点衰败的样子都看不出来，还有个已经进了宫的女孩子……这等话要是说出来，被送到山神庙里烧死都算是轻的了。
绿柳摇了摇头，压低了声音小心问：“要说……其实我也有点担心，咱们家里这么大的产业，老爷怎么不想着过继一个嗣子？老爷年纪也不小了，就是养大了能立住也得好十几年呢。就算族里没什么人，那育婴堂养婴堂里头不也有才生下来的男孩子，再不成还有——”
柳大江咳嗽了一声，似乎对这个话题很是忌讳，“仿佛听见你哥哥说过一次，似乎已经在看了。”
绿柳皱了皱眉头，那上辈子怎么没养起来呢？凭老爷的身份，找个身家清白，身体健康的男童也不是什么困难的事情。
想到这儿她更加的坐不住了，忙起身道：“我得回去了。”
孟氏还想劝，绿柳灵机一动指着雪雁给她带回来的八角宫灯，“你看看这个，我得送回去才是。”
孟氏这才发觉她带回来一路上照明的究竟是个什么稀罕玩意儿，吓得她连忙起身，叫了两声“河啊！河啊，送你妹妹回去！再点个灯笼来。”
不多时房门被敲响了，外头进来一个高大的男子，正是绿柳的哥哥柳河，他略沉闷的说了一句，“走吧。”
孟氏还想说什么，只是一时半会间又想不起来，再加上那把他们家全家买了都赔不起的宫灯，她连忙推了绿柳起来，等到两人出门，又嘱咐一句，“这两日常回来。”
绿柳嗯了一声，跟着柳河出去了。
柳河手里提着灯笼，加上他人又长得高大，前头的路被他照的很是明亮，绿柳见了心情很是畅快。
柳河是她舅舅的孩子，她要叫一声表哥的。他现在这沉默寡言的样子，跟他小时候的遭遇离不开关系。
舅舅一家的命着实不怎么好。先是舅妈生孩子难产，儿子生下来自己的命就没了，后来舅舅又娶了个新妇，只是这新妇进门没两年舅舅又给病死了。
新妇还没生产，年纪还不到二十，自然是不肯守着这一点血缘都没有孩子过日子的，不过半年时间又找了人嫁了过去，留下才六七岁的表哥来。
后来这表哥就被接到她们家里养着了，等到这表哥再长了两岁，自己给自己改了姓，变成了柳家的香火。
柳大江自然也是愿意的，他跟孟氏两个这些年就生了两个女儿，眼看着年纪大了，儿子是肯定生不出来了，眼下有个又懂事又能干的半大小子愿意叫他爹，连姓都改了，他哪儿还能有反对的意思呢。
绿柳抬头看了看柳河的背影，在她前头半步，肩膀很是宽阔，让人分外的又安全感，只是这么一看，她不由得想起上辈子的事情来。
上辈子老爷死了，贾家来的人跟蝗虫一般要将她们这些下仆们都变成了银子。那个时候，就是哥哥挡在她身前，说这个是他的媳妇，说两人已经成婚了，力求将她保下来。
只是她绿柳在林家也是人人都知道的，又有几个见不得别人好的，临死也要拉个垫背的，再加上那些扒上贾家来人的狗腿子，一个个都说她是姑娘身边的大丫鬟，琴棋书画无一不精，又说她洁身自爱，两人肯定是没有首尾的，生生将她的身价又抬了几分，最后更是卖去了那见不得人的地方，若是——
绿柳不由得伸手印在了他背上，上辈子就是为了她，生生的被人打了好几棍子，尤其是这一处，都渗出血来了。
“怎么了？”
柳河一颤，转过身来，“可是害怕了？”
绿柳冲他一笑，摇了摇头，两步走到他身边，道：“你别走太快，我跟不上了。”
柳河嗯了一声，果然放慢了脚步。
不多时两人穿过了花园，柳河停下脚步，道：“前头我不能去了，你路上小心。你最是怕黑的，要么我陪你等等看有没有路过的婆子，叫她陪你回去。”
绿柳摇了摇头，道：“不用了，哥哥你回去也小心，别离池子太近，小心路滑。”
柳河嗯了一声，看着她走了这才离开。
绿柳手里紧紧攥着那宫灯，躲在拱门后头，看着柳河的背影消失不见这才往回走。
回到屋里，不当值的秋露已经回去歇下了，雨疏带着小丫鬟去小厨房提热水，雪雁在屋里等着她。
见她回来，雪雁笑眯眯的接过她手里的灯，取出里头的油灯来，又将这宫灯摆了上去，道：“姑娘说你必定是没有吃饭的，还吩咐给你留了饭。”
绿柳哦了一声，雪雁已经挨着窗户叫了一声，不多时便有小丫鬟提着东西进来。
打开一开，绿柳不由得失笑了，跟姑娘晚上一模一样的东西。
雪雁给她端了碗出来，笑道：“姑娘说了，晚上吃这个好消化，又说姐姐既然给她吩咐这个，想必你也是喜欢吃的，备一份一样的。”
闻见粳米喷香的气味，里头还夹杂了一丝枣泥糕的清香，绿柳立即觉得自己肚子咕咕的叫了起来，雪雁道：“你吃饭，我在一边陪着你。”
这一顿饭……是林家小厨房惯常的手艺，为了这一段饭，绿柳等了两辈子。
一勺子粥吃到嘴里，她这眼泪就忍不住下来了，还抽了两下鼻子。
“怎么饿成这个样子了？”
不知道什么时候，林黛已经从里屋出来了，静悄悄的看了一阵子，这才带着笑意问了一句，“不过是晚吃了半个时辰，哪儿至于哭呢。”
绿柳破涕为笑，道：“真的是饿的。”
饿了两辈子。
林黛在外头转了一圈，看雨疏她们已经提着热水回来，便又回去里屋，还不忘斜了绿柳一眼，“原以为你在家里吃了。不够还有，千万别饿着。”
绿柳看着她的背影，抹着眼泪笑了出来。她家姑娘，真真是这世界上最最嘴硬心软又别扭的一个人了。
粥喝完天彻底的黑了，绿柳收拾收拾便上了窗边的卧榻，今儿轮她值夜。
她原本以为自己会担心姑娘的未来，担心林家的未来，担心自己会不会还跟上辈子一样，一头跳进那冰冷的河水里去，哪知道一挨着这两辈子才又枕着的枕头，她立刻便睡着了。
第二天醒来，里屋安安静静的没一个人，绿柳眼睛一睁开便看见太阳光从窗框的缝隙间照进来，整个屋里都被渲染成了淡淡的金色，今儿想必是个秋高气爽的好日子。
绿柳刚穿好衣裳，就见外头雪雁进来，笑着对她说：“姐姐可算是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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