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5

绿柳下意识转头，不可置信的看着王嬷嬷。

那边人声喧哗，所有人都围着新来的那人嬉笑，这边绿柳跟王嬷嬷对视，两人眼里都是到了极点的悲伤。

“……姑娘又该如何自处？”

绿柳痛苦的闭上了眼睛，耳边响起那边的声音，“这是琏二嫂子。”

果然……跟那狠心的琏二爷配对的，也只有这等黑心肠的琏二奶奶了。

绿柳冷眼看着她。

看她眉飞色舞、嬉笑怒骂，在笑容与眼泪之间变换自如，看着众人如众星捧月般的奉承她，还有——

这位二奶奶跟王夫人两个一问一答间配合得极好，说要给姑娘做新衣裳。

绿柳痛苦的咬了咬下唇，进来贾府怕是连一个时辰都没有，贾府发生的事情已经全然超乎了她的想象，就算是她已经死过一次，早就已经做好准备，知道姑娘在贾府过得不容易……可是贾府的一切远比她想象中的更加可怕。

眼见这边介绍完了，姑娘跟着邢夫人去拜见大舅舅，绿柳急忙两步跟了上去。

她连死都不怕，这世上还有什么能阻止她？

绿柳上前给邢夫人行了个礼，笑道：“大太太，虽是第一天来，也想去认个路，以后陪着姑娘问安，也方便些。”

邢夫人一愣，忽然想起方才老太太说这是个“好人选”的话来，再加上那句大太太是在王夫人面前叫的，让她觉得脸上有光，便点头笑了笑。

绿柳看着邢夫人跟林黛两个上了车子，她回头跟王嬷嬷使了个眼色，跟邢夫人的婆子一道，跟在车子后头走了。

车子一路出了角门，过了荣国府的正门，又往东走了走，进了一道黑油大门这才算是到了。

邢夫人……大房不住在荣国府。

绿柳回忆起脑海里为数不多关于贾家的种种来。大房的原配早死，只留下贾琏一个子嗣，这位邢夫人是后头娶的续弦，家境尚可，只是跟贾家一比就不算什么。

绿柳跟在众人身后，一边留心听着前头邢夫人跟姑娘的对话，一边分了二心出来留意观察着周围。

这里还是荣国府，只不过是单另分出的院子。

大房袭爵，却被分了出来，甚至那黑油大门也不该是侯爵应有的规格。

左边……绿柳皱了皱眉头，左边传来一阵阵的气味，还有这啼叫声，难不成大房旁边是马厩吗？

绿柳一阵的错愕，却又在无声无息间翘起了嘴角，这便是袭爵的大房的待遇，她就不信大房心里不窝火。

绿柳跟在林黛后头，一路到了大房的正堂。

里头早等了一群人，见邢夫人携林黛来，都出来迎接，口中不住的道：“得知姑娘今日到，咱们夫人早就叫我们收拾好了，在屋里等着迎接姑娘呢。”

绿柳的心里总算是稍稍平静一些，原本绷得紧紧的弦，看见这一幕终于是稍稍送了些。

虽然这里头有妇人打扮的，多半是大老爷的妾氏，剩下的也都是丫鬟等等，可是大太太这份心，且不说是真的假的……在贾府这一群人里头，已经能叫绿柳热泪盈眶了。

林黛跟邢夫人分别坐下，不一会邢夫人去请大老爷的人回来了，解释了大老爷身子不好，因此不来相见等等，又嘱咐“只当是在自己家里，若是受了委屈只管说便是”。

两人又说了几句话，林黛想着还要去拜见二舅舅，便起身告辞了。

邢夫人留了两句，这才吩咐下人去套车，又亲自送了出来。

绿柳一直在旁边听着，邢夫人言语间虽然不甚讲究，遣词造句甚至有些糙，可是却不怎么拿架子，很是热情。她们来贾府到现在一直都是在吃下马威，好容易遇见这么个人，绿柳心里是又酸又涩，把方才的苦楚都冲淡了些。

邢夫人一直送到了二门，绿柳没忍住也上前又给她行了礼，道：“人常说娘舅娘舅，今日听了大老爷的话，又见了大奶奶，才知道娘舅该是什么样子的。”

邢夫人虽然没听说过娘舅，只是绿柳脸上的表情，还有这个词儿，把最亲的娘跟舅舅扯在一起，想也知道是说她好。

“都是一家子。”

邢夫人笑道，她虽是大房的太太，身上的诰命也就只比老太太低一级，在贾府里头却是地位最低的一个主子。

别说她那整日装腔势吃斋念佛的妯娌，就是老太太屋里的丫鬟，她那跟二房一条心的好儿媳妇，都能踩在她头上践。因此听了绿柳这么恭维她，邢夫人心里受用极了。

她拉着绿柳的手道：“姑娘孤身一人前来，前几日总是不适应的，你们别总闷在屋里，多出来走走。就是你也是一样，年纪轻轻的就背井离乡，可怜见儿的，有空常来，我这屋里管得松快，也不拘着她们，你没事儿可以多来聊聊。”

绿柳应了，邢夫人又吩咐几句稳当着拉车，这才放她们走了。

只是车子才走了两步，还没出了大房的院子，林黛便将帘子一掀，道：“绿柳上来帮我拢拢头发，一会儿还要去拜见二舅舅呢。”

绿柳满腹的心事，也没多想，只是上了车之后，发觉姑娘看着她的眼神分外的冷，这才慌了神。

她抿了抿嘴，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又想着下头拉车的小厮，车后头跟着的婆子，不管她说什么都是给姑娘找麻烦。

绿柳低了头，小声道：“我给姑娘梳头。”

林黛一点反应都没有，连眼神的都不曾给她一个。

绿柳紧张到耳朵里头都能听见自己砰砰砰的心跳声，越来越快。

直到车子咣当一声，又磕上荣国府的台阶，林黛这才总算是有了反应。

“那日在船上……难道你就不曾怕过吗？”

怕？

绿柳猛地抬头，可是姑娘偏过头去，非但看不见眼睛，连表情也看不清楚。

她怕什么？她最怕的就是姑娘跟上辈子一样，被逼死在这贾府里头！

可是姑娘又是什么意思呢？

来不及细问，车子便停在了贾府的二门门口，又上来几个婆子把姑娘扶了下去。

绿柳咬咬牙，紧紧跟在林黛后头，一路到了荣国府的正堂，之后又去了旁边的耳室。

那几个引路的嬷嬷又要把姑娘往正位上引，吓得绿柳都忍不住要出言提醒了，那两个位置不是二老爷坐的就是二太太坐的，这不是故意的难道是这些嬷嬷都老糊涂了不成！

这么说便是王夫人了。

绿柳眯起了眼睛，看着一个个神情肃穆的丫鬟上来上茶，端点心，放下东西又一言不发站在旁边守着，气氛压抑的很。

王夫人……她怕是都有四十了，这么折腾一个六岁才丧母的小姑娘，是该说她太把姑娘在心上了，还是该说她——不对，这怕不是姑娘的事儿，兴许是前头夫人还在家里当姑娘时候的仇怨。

绿柳这边胡思乱想着，那边林黛才喝了两口茶，外头又进来一个身着红袄，陪着绿背心的丫鬟，道：“太太说请姑娘去那边。”

绿柳冷笑不止，跟着这一群人又出了屋子，一路往东，只是才走到屋门口，姑娘是进去了，她却被方才那个穿红着绿的丫鬟拦住了。

“太太要跟林姑娘说话。”

那丫鬟似笑非笑的看着她，一字一顿道。

绿柳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她上辈子在教坊司，什么屈辱没受过，这些不过都是小意思。

“那我在廊下守着便是。”

那丫鬟头一扭，转身去了内室。

腊月初二的下午，太阳已经偏西，外头冷的屋檐下头都是一串串的冰碴子，可是再怎么冷也没有绿柳的心冷。

王夫人又会怎么给姑娘下套，姑娘这般聪慧，应该是能躲过去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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