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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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季安叫，杨曦下意识地看了眼身旁的霍青，霍青思得须臾，想不出季安为何会单留杨曦，也不好多说，只是低声说了句：“既然季安将军有令，那你就先留下吧”，然后躬身向季安又行了一礼，带着众人，迈槛而出。

隐隐有一种感觉，季安将军要谈的不是军事，而是私事，但踟蹰间一时又不知如何开场，不自觉地看了身旁的邢镖头一眼，只见邢镖头微躬身而立，倒是显得沉稳得很，显然，话要怎么说还得先听季安将军的。

“邢镖头，别来无恙啊”，季安放下了手中的茶碗，暗含丝丝笑意，像久别的朋友重逢一般。

邢镖头立马双手抱拳垂首答道：“承蒙季安将军过问，尚好，尚好”

季安前行几步，来到二人跟前，看了邢镖头一眼，之后便把目光放在了杨曦身上，看了会儿，轻声说道：“想必这位就是杨镖总的公子了”

“正是”，邢镖头答话道。

见季安将军谈到自己，杨曦也行了一个抱拳礼，一时间也没说什么话。季安轻轻按下了杨曦行礼的双手，突然语重心长起来，沉沉说道：“杨镖总有子若此，也不枉他一世英名啊”

季安话里有话，杨曦听得分明，只是不知这话里究竟藏着什么玄机，看其一副感慨非常之貌，极具历尽沧桑之感，好像看到了无数个世界在眼前鲜花般盛开，又相继枯萎，这份深邃，深得不见底。

三人复坐，热茶重新上过。水汽蒸腾缥缈间，季安知道了镇北镖局为何当初没有按照约定投奔安君关，亦知道了边房队初露锋芒，祈君关外追击之战镇北镖局所起的角色作用，还有铜陵关东城防，杨曦居然能力拼金彪朗百余招不落下风，再加上个燕飞，还伤了金彪朗的脸面，真是匪夷所思。心中渐渐确信，霍青口中的那位不世出的战将怕也不是自吹自擂。

夜风穿过厅门开始在厅内乱窜，打到身上，很猛，很凉。雷声如战鼓，片刻都没停歇。突听得门外远处城防之上一声叫喊：“下雨了，提高警惕”，随即便听得噼里啪啦的雨点打在窗上，落在地上，成片成片，如泼水。

季安起身站起，眼望门外大片的黑暗和少许的微光，还有那倾盆而下的雨势，说道：“雨大了，城防上须得照顾的事情变多，我怕季虎一个人忙不过来，得去城上看看。好了，杨兄弟，邢镖头，今日就叙到这吧，日子长着呢，以后慢慢说”

二人听罢，忙起身行礼恭送。季安轻俯身回过，便往门外走去，执守兵士恰如其时地送来了一套雨具，季安接过说道：“再送两套来”，说完，便跨出门槛，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什么是将军，这便是将军。在披着雨具回营的路上，杨曦如是想着，自己看到的安君关的每一处细节，都让自己觉得很振奋，简直和自己心中所想的一模一样，边防，就该如此。经过几番波折，终于来到了自己该来的地方，虽然一路坎坷，虽然一路伤痛，但总算是找到了。原本已是绝望的战争，此时看来，还有得一打。

这一夜雨下得很大，雷鸣轰轰于周遭不止。杨曦卧榻难眠，砖转反侧间，想着今天所闻所见的一切，规矩的兵营，严整的城防，季安将军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语，还有那一餐寻常却极致美味的“家宴”，最后左右思想不透的，就是季安将军和父亲那一段尚不得知的渊源。听季安将军所言，他和父亲早已相识，却又不像是那种平常朋友，季安将军的语气间有一种发自内心的欣慰，这点杨曦听得真切，看年纪，季安将军要不父亲小上一些，且平日里根本没听过父亲说过，还有安君关主将如此身份的一个朋友，更没听过父亲去过安君县季府拜访，他们二人能有什么交集结下如此深厚的交情呢。相隔万里，数十载不见，偶然相逢，还是如初那般温婉熟络，能有这种友谊的只有两种情况，要不是从小一起玩起来的朋友，就是彼此间有大恩，并且志同道合、肝胆相照。如此想过，杨曦的心里渐渐倾向于第二种，志同道合、肝胆相照这一点，杨曦一顿饭的时间便瞧得分明，季安将军和父亲是一路人，霍青、罗陀寨三位当家人，远在灵州的明大哥，还有仅有一面之缘的王猛将军，都是一路人。这人，性情相投与否，只需要一眼，一个瞬间，心里便会产生认同感或是排斥感，以后再多的往来也改变不了这最初的印象，奇怪得很。

至于那份恩情，是父亲于季安将军有恩，还是季安将军于父亲有恩，这点如没有知情人告知，怕是想破脑袋也想不出了。躺的久了，思虑得多了，那种心累加上身疲就会一次又一次地拉沉自己的眼皮，帐外的雷鸣也不再是刺耳之声，轰轰隆隆的，像是大河上缓缓起伏的温暖的浪，一波一波，抚下了自己凌乱的思绪，身体随着水势摇摆，变得安安然然，很惬意地，随着水流一起荡向远方。

第二天天明，雨还在下，只是雷声听不见了，之听得帐外淅淅沥沥的小雨娑娑。杨曦起床洗漱完毕，正于案旁看着【六计论】，突听帐外有兵士报道：“杨队帅，季安将军有请”

这个时候，这个天气，怕是有急事，杨曦来不及多想，应了一声，合书起身，拾过雨具，掀帘出帐。

帐外还不忘跟执守兵士说道：“我去见季安将军，若霍府帅或是别的人找我有事，如实回他即可”

执守兵士躬身行过军礼，应了一声“是”。

一路疾行，约摸四五炷香的功夫，便来到了城防脚下，沿着阶梯而上，须臾便上了城防。最为显眼的那座烽火台，在其上已经加添了防御装置，不知是装置影响还是天气所致，这狼烟升得没那么势猛了，烟色也有些暗淡，不像先前那般浓密惹眼了。

绕过烽火台，径直来到议事厅，厅门半开，远见季安一人在长桌前俯身凝视发呆，不知在看着什么如此专注，以致都入了神。

行至门外，报信兵士躬身行军礼报道：“禀季安将军，霍青府杨队率到”

“快请”，季安于厅内喊道。

兵士摆手请过，杨曦轻俯身示谢，迈开步，进得厅里去了。

不待杨曦行礼，便听得季安说道：“杨队率来，一起看看”

杨曦有些疑惑，不知这季安将军大清早的让自己看什么，也就没那么客套，几步来到了季安身旁，俯身一看，明白了，原来是安君关外的战情态势图。

听季安将军昨天所讲，现在安君关的主要对手是北面的黑旗军名将布脱以及他所领的黑旗军骑兵一万，还有北胡南境边防步兵两万。自打布脱攻城以来，可谓是花样繁多，进攻人马轮换频繁，好在季安早有准备，且城防修补得牢固、人马日日训练不敢松懈，一应物资也是及时补缺，断没有一日衔接不上，所以这安君关，才算得上守了下来。

这也不能说季安赢了，布脱输了。从战场双方角度来看，守方永远处于一个被动的态势，时时要举起盾牌防止敌人来攻，而攻方呢，就像那矛待刺的那个人，想什么时候刺就什么时候刺，也不怕你跑了，这次不行，就下次，下次不行，就下下次，总有一次，会刺到你意料不到的位置，一枪索命，令你之前的呕心沥血全部付之东流。

按理来说，守方极力守，等的是一个支援，而攻方极力地攻，也是为了赶在敌方支援之前拿下城池。可安君关的情况似乎有些逆反，首先是大燕朝廷的援军不知什么原因迟迟未到，其次是北境铜陵、祈君接连被破，潞水以北，安君立时成了孤城一座，被黑旗军合围夹攻之势相信不日便会出现在眼前，就算之前守得了布脱所攻，那要再加上一个金彪朗呢，更何况还有一个鬼腹天机的金牙狼，怕是只要包围圈一成，我安君关，破城之期近矣。

这便是季安的顾虑所在，也是他凝神呆望安君战情态势图不得出的原因，他努力思索着想找出破敌之策，无奈手中“粮米”无几，实在难以过活。

季安找杨曦来，也不是跟他商议破敌之策，这位年轻小将，虽是有些胆识谋略，但还不足以让季安在大难临头之际去向他请教。只因是恩人之子，唤来一起吃个早饭，喝喝茶，以慰藉己心，同时也按着恩人的意思，把他留在身边，多多教诲指点，让其快些长起来。

季安指着桌上摆着的图问杨曦：“杨队率，知道这是什么？”

杨曦凝睛观看，见其上城郭围墙、官路山林画得分外详细，还有数条黑色箭头弯曲环绕于城郭周边，有的方向箭头密集，有的方向稀疏些，有的宽壮，有的窄细，有的是实体，有的是虚线，如果这城郭是安君县的话，那周遭的黑箭头定是黑旗军无疑了。想了想，便说道：“这应该是安君县的周边敌情状况”

“嗯，差不多”，季安轻点头，手指着城郭北面宽壮的实体箭头说道，“这里代表着的是布脱的军队，布脱所领黑旗军一万，北胡南境边防军两万，现驻扎于安君关以北三十里处。我们自打前些时日战起直至现在，一直所防的都是布脱这一支北胡人马”，季安用手指重重地点了几下图中安君关以北三十里左右的一处黑色实心圆圈标志，义愤又很无奈地说道：“看他所选的驻扎位置，若是从安君关骑兵奔袭，两炷香功夫便到，他是算定了我关中无人，所以才敢嚣张跋扈至此，真是欺人太甚也”，季安说至此处，不禁长叹口气，“布脱所料的也不错，我这安君关防守之力尚紧，何谈出城进攻”

杨曦于一旁静静听着，并未搭什么话。他也知道，在此时，劝勉之辞显得苍白，自告奋勇又觉得有些不自量力，既然没什么合适的说辞，不如静观其变。

“你再看”，季安手指到了祈君关东城防的一群看上去还很新鲜的黑色箭头之上，“铜陵关新破，金彪朗整顿人马之后，只有两个行军方向，一是过铁索连桥，一直往南打，过了潞水，一直到青葱山脉，这一带一马平原，非常有利于骑兵快攻，但也有孤军深入的风险，一旦皇城兵至，后方还有安君关、惠门关未破，届时前后夹击，他金彪朗首尾不相顾，极大可能会活活闷死在辽阔的大燕国土之上。令一种更保险的办法，就是和布脱一起，合力拿下安君关，到时北境三关全破，潞水以北已无燕防，大胡完全可以国线难移，步步蚕食我大燕国土，这是最可怕的局势走向，也是极有可能发生的一种情况，更是我苦思数日都没有找到解决办法的死局”

“死局？”，杨曦眼望季安，不禁震惊地重复道。

“是的，现在对于布脱一次强过一次的进攻势头，安君关的城防已是在勉力支撑，若是再加上金彪朗，东北两支敌军成了呼应协同之势，安君关毕竟人马军力有限，实难想得，那个时候，会是个什么后果”

“按季安将军的意思，这一战我们输定了”，杨曦缓缓地、沉沉地说道。因为他觉着季安话里话外所透露出的就是这么一个意思，很无奈，很绝望，不是安君关不能战，只是敌方实在势重，恍若战车碾压，我一螳臂，如何挡得。只是季安身为安君关主将，他不好明说，杨曦还是年少直率，忍不住说出了自己心里所想的季安没好意思说出来的那个有些气馁的想法。

季安突然转头看了一眼杨曦，见杨曦面无表情，但目光全无慌张惧怕，便又转头看向了桌上的那张图，顿了顿，说道：“也不是输定了，还有两种可能能够挽救目前这种危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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