姥姥生前包的最后一顿包子就是这次杜敏回家时给包的，槐花馅是姥姥夏天时把槐花冻在冰箱里的。姥姥说，知道杜敏特别爱吃槐花包子，特意留了一包在冰箱里。
杜敏一边沾着饺子醋，一边歪着头小口吃着，那样子顽皮可爱。姥姥在一边瞅着她，也不吃饭了，姥爷给姥姥夹了一筷子菜送到嘴边上，姥姥微微张着嘴勉强吃了一口。
“姥姥，你总看杜姐吃饭干嘛？您老人家就这么喜爱她呀？！”
“小莉啊，你姐姐吃饭乖乖的样子可比你小时候强多啦！你还记得不？姥姥要满院子找你回来吃饭，吃到半道你就跑出去上后山了，像个假小子似的，害得你姥爷天黑了还去后山找你。有一次你姥爷还摔了一跤。”姥姥笑眯眯地看着我，数落着我小时候顽皮的故事。
“那杜姐小时候你怎么就知道不是一样调皮呢？杜姐，你小时候不是又上树又爬墙头吗？这些姥姥都不知道，不也是和我一样吗？”杜敏点点头，一边笑着一边搂着姥姥的脖子贴着姥姥的脸。
“你姐这么瘦弱的身体看着就让人疼她。”姥姥强词夺理似的笑起来。
姥姥和妈妈喜爱杜敏并不就是以为真的是我那位未出世的姐姐，而是当得知杜敏从小就没有了母亲而生发的母爱之心，不过实话讲，我妈妈和姥姥对杜敏的确有一种特殊感情。
周末结束后，杜敏和我一起回到了学校。
系里通知我们，准备参加学校的欢送会，欢送我们的老院长荣退。杜敏很难过，伤心的跑到湖心亭呆了整整一个下午，直到晚上还没上来，我和鞠小燕、葛爱梅都不敢过去找她。老院长自从那次系里的的迎新会上见到杜敏以后，在舞蹈社成立中间过程给予了我们非常多的支持。杜敏的伤感很深，原以为老院长可以在槐花节之后荣退，没想到这么快就要离开学校。
晚上，杜敏两眼红肿着走进了寝室。我站起身走到门前搂住她，悄悄地流着泪。鞠小燕和葛爱梅去了自习室还没有回来。寝室就我俩安静地坐着。月光透过高高的玻璃窗洒落在杜敏身上，黑色剪影般勾画出一个柔弱的身影。
“杜姐，别难过了，老院长对我们关爱有加，以后我们常去看看他，别忘了他就好。”我深情地抱着杜敏，轻声地对她讲。
“莉莉，你还不知道，老院长是要去北京做手术的，他是为了不影响工作而提前退休的。他得了癌症。”杜敏带着哭腔和我说的话吓到了我。
“你听谁说的？杜姐。”我半信半疑地对着黑影中的杜敏加重语气的追问。
“是系主任告诉我的，别和别人讲。”杜敏不再是用那种哭腔和我说话，倒是小心翼翼地语气。她站起身，走到门口，打开了灯。白色的灯光下，她的脸被泪水冲刷的一塌糊涂，眼圈沾着还没干透的泪珠。头发有些松散。
“那新院长来了吗？”我好奇地问杜敏。
“没有。老院长还没有正式办理，只是学校尊重他的请求，为他提前举办的。他特意点了我们这个舞蹈节目。”杜敏的快乐一闪而过，但很快又陷入悲伤情绪之中。
“鞠小燕她们俩回来也不要讲，就说老师让我们做好节目准备。这是我们第一次表演新舞蹈，不知道效果怎么样？我有些不放心。毕竟她俩练习的时间太少，我们大家之间的默契度还不够，音乐节奏感还不强。这些都是硬伤。你说莉莉我们该怎么办？”杜敏随着思考的方向转到对舞蹈本身，情绪已经不是那样悲伤，而是一种担心。说起话来更加软弱，就好像我不在旁边扶着她就会马上倒下似的。
“关键我们选的春江花月夜和我们的新舞蹈还有些不匹配，虽然节奏感是过去我们熟悉的，但是你知道，杜姐，这种新舞蹈动作还是有些激烈成份。能不能换换伴奏音乐？”我一开始就对沿用古曲春江花月夜持有异议，虽然水鼓舞异彩纷呈的动作有一些远古意境的感觉，但是，我们那几次在湖心亭上做排练时，月光下起舞弄清影，却始终没有感受到古典美的精髓展现，还由于为了不影响公寓同学休息，我们那几次排练没有使用鼓槌。这次老院长的荣退欢送会还有不到一个月的时间，我们却没有一次彩排过，大家都是在熟悉新动作过程。我的担心比杜敏还要来的早，也更显得犯愁一些。
我俩一直等到鞠小燕和葛爱梅自习回来，才认真地和她俩讲了舞蹈表演的事。
“太好了，我们终于可以登台表演了！也不辜负我们这么长时间的辛苦。还是在老院长的欢送会上，太荣幸了！”鞠小燕只顾着激动地转圈，葛爱梅鼓着掌，为鞠小燕叫好。
“你俩觉得我们现在练习的水平可以登台表演了呗？”杜敏已经洗好脸，从来不带眼镜的人为了遮盖红肿的眼睛，把我的眼镜拿过去带上。鞠小燕她们竟然没有发觉。杜敏侧对着窗台，看着她俩，没有说话。我站在床边疑惑地问道。
“老大给个评价，你说我们行不行？”鞠小燕停下了转圈的身体，转而向杜敏转过去脸，探询到。
“行！。。。不过我们要是换一种音乐效果会更好。只是时间上需要付出更多。毕竟还不到一个月。”杜敏用从来没有过的坚毅态度说着，她站起身走过来，眼镜已经被她摘掉放到窗台上，她的脸上露出月光一般动人的笑容。
“老大，有你这种信心满满的我们就什么都不害怕。”鞠小燕对杜敏一直以来就是依赖的情绪，尤其是这次水鼓舞的编创更是增强了她对杜敏的崇拜之心。她说妈妈和她讲过，有才之人天下很多，但是有才又有德的却很少。杜敏起初那种从乡镇带来的淳朴清新的生活风格鞠小燕是不喜欢的，她感觉生活上还是很有情调的，但是放到舞蹈编排设计上，明显有点下里巴人的感觉。尤其是在跳春江花月夜那种舞蹈中，杜敏体会和表现的简洁洗练的动作脱离了鞠小燕对原创设计的框架要求，曾经和杜敏争吵过。杜敏当时被鞠小燕说得没有反驳一句话，虽然四个姐妹平时都好得要死，但是对于每一个文学或者艺术作品的研讨却针锋相对，毫不让步。
我们在舞蹈社创建初期，就因为这种不妥协的态度，让很多同学望而却步。同学们流传着一句民谣：舞蹈社高冷帝，不是嫦娥飞不去。所以开始到现在，也就我们寝室几个和学生会的几个干事，不到十几个人，那些干事喜欢流行的热舞，所以平时排练也都不和我们一起，就是学校有活动时，我们才一起聚会。班长郝春燕要我们和热舞团队分开，重新成立一个古典舞蹈团，但是因为人员数量不够，和我们对古典舞蹈的认知不同，也有其他同学在成立芭蕾舞剧社等等类似社团，杜敏和我们寝室的所有人就都没有心意分开。一直坚持各玩各的想法，维持着到现在，也是一团和气。
杜敏郑重其事地转圈看了看我们几个，“背景音乐要换，但是这一次送别会，老院长很喜欢这一首春江花月夜，我们尊重老院长的意愿，还要上。以后我们重新调整，人员我们还缺一位，五朵金花就更美了。你们说好不好？”没等杜敏说完话，葛爱梅乐得直蹦高。鞠小燕尖尖的嗓音狠狠地喊了一声，太棒了！我使劲鼓起掌，杜敏也终于露出甜美的笑容。寝室明亮的灯光下，四个女孩子宛若两对莲花盛开，我们挽起各自的手臂向上仰起了脸，就仿佛圣洁的怒放的莲花一样美丽动人。
送别会上，老院长一副苍白憔悴的面容，我们的系主任扶着他。系主任曾经是老院长带出的第一届本科生，在上海拿到博士研究生后接到学校工作邀请回来执教文学院的传统文学课程。
我们开始演出时，才发现，演出的节目只有几个，在我们学校的小会场简单的举行了这场送别会。第一个上台表演的节目就是我们的槐花之恋。在古筝老师悠扬琴声伴奏下，身穿皎洁月白色杭绸表演服的我们依序出场。杜敏第一个转着优美的舞姿登上了舞台，鞠小燕、葛爱梅和我随之翩翩起舞。聚光灯中好似四个美丽的花魂在转动着，随着音乐的高潮迭起，摆在舞台前方的水鼓闪烁着异彩纷呈的光芒，激昂轻灵的鼓点响起，翻身迭起敲响，长袖善舞，舞姿翩跹。聚光灯随着舞蹈演员的身姿转动着。一曲春江花月夜的幽谷情调把观众带入了那长夜漫漫幻彩迷离，春树摇曳春华烂漫的古典意境中。
台下掌声不断，直到我们结束还没下到后台时，老院长就和其他领导走上舞台，和我们握手慰问。
“杜敏，你们的舞蹈表演有很高的艺术欣赏价值，这一次我点将不是为了我个人的自私想法的，是因为我把你们推荐给了市里槐花节作为表演参赛节目，我知道你们的节目还在排练中，一定会有不成熟的地方，今天也就想检验检验，也好放心。现在看起来我很欣慰啊！”老院长的讲话让我们很激动，一个个都泪花闪闪，杜敏一边抹着眼泪一边使劲地点着头，谁也说不出话来。其他院系领导也都鼓掌夸赞我们的舞蹈表演很美。
春江花月夜是我们在槐花节上第一次演出也是最终保留节目，直到老院长第二年去世时，这段舞蹈我们整整表演到杜敏和我大学毕业，鞠小燕、葛爱梅离开槐城以后，就再也没有登台演出。
回到寝室，杜敏又开始发烧，我们几个赶忙扶着她去了医院，医生嘱咐杜敏一定要卧床休息，她的身体已经透支，而且有肺结核的前期征兆。杜敏惨白的脸勉强露着笑容，我们几个惊吓的不知所措。我赶紧给妈妈打了电话，半夜被我吵醒的妈妈接过电话，听到我对杜敏病情的叙述后，也是惊到了。
“放心，告诉小敏没事的，现在这种病已经可以完全治愈的。别害怕，妈妈明天带小敏去专家门诊复诊，这么年轻一般不会得这种病的。”妈妈的医学专业解释让我完全放下心，很踏实地转回急诊病房。
“杜姐，没事的。咱妈说了，即使得了也会治愈的。现在的医疗条件下，这不是什么大病。明天她带我们找专家复诊，还不一定就是呢！”我很高兴的样子让陪在一边鞠小燕、葛爱梅喜笑颜开。
“杜妈妈真伟大！老四，我们也要认个干妈。和老大一样也要吃槐花包子！”葛爱梅总是惦记着她吃过姥姥包的槐花包子。我咧嘴一笑，拍了葛爱梅一下。
“你和小燕姐先回去休息吧，这里有我陪着就够了。”杜敏也推着她们两人，两个人依依不舍地招着手慢慢走出了病房，回寝室去了。
杜敏这才疲倦地合着眼休息下来，端看着杜敏苍白瘦弱的两腮，我的内心一阵酸楚。我知道，自从上了大学，杜敏就没有回过老家，寒暑假鞠小燕和葛爱梅她们不是旅游观光就是回老家探亲。整个公寓留下的同学越来越少，而去图书馆或者自习室学习的大多是要预备考研的同学，那些上了大三下学期的同学很多都开始准备职场上的就业准备。条件好的在很早就开始预备留学准备，像鞠小燕就是这样的。
杜敏整整在急诊病房里睡了一个晚上，直到第二天早上妈妈来看我们，才揉着困乏的眼睛，半起身坐着，勉强露出笑意。
“小敏啊，别担心，妈妈和你说，即使得了这病都不要害怕，会治愈的，而且不会影响你以后结婚生小孩。”妈妈很庄重的坐在床边，对杜敏讲。双手轻轻攥住杜敏纤细的双手，一脸慈爱的面容笑对着杜敏。
“你姥姥要你这个周末回家，别忘了，小莉。记得带小敏回家来。”妈妈一面和杜敏说完一面转向我，叮嘱着。
我点着头，笑意盈盈答应了。拿起杜敏的外套给她披上。杜敏和我陪着妈妈一起离开了急诊室，坐车来到了建造在渤海湾上海边的市传染病医院。
繁花盛开，围绕着医院院墙星星点点，褐红色的外墙经典而雅致，宽敞高挑的走廊过道装饰堂皇明亮，蓝绿色墙裙配着护士蓝绿色职业服装，让前来看病的人心情舒畅。这栋欧式建筑风格的新医院大楼新建不久，传染病医院是从市内海港边上动迁过来的，完全摆脱了老医院白瓷砖贴面，低矮的三楼和散落的布局。
杜敏经过专家复诊后，没有发现肺结核病症。我和杜敏放松下来，妈妈让我俩到院里等她。她和那位老同学唠了足足小半天才出来，神情略显一丝忧虑，杜敏嗮着着阳光没有见到刚走出医院大厅的妈妈的表情。倒是我凭着对妈妈的熟悉，隐约感到一定有事情。妈妈迈下楼梯那个工夫，那种忧虑就慢慢消散，带着职业式的微笑对我俩打着招呼，笑着说，“小敏，你看我们还是相信专家吧，要不复查一下就被误诊了。没事的等结果出来你就更放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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