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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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闫璟收起笑容,眼带寒意。杨瓒见好就收,事情闹大,对他也未必有好处。

同李淳王忠等使了个眼色,唤来店家,又摆出两桌酒菜,请闫璟谢丕等举子入座,共饮一觞。

先时得罪,现在宴请,说不过去?

杨瓒摊手,无论职场还是官场,想要如鱼得水,脸皮必须厚!上一刻扯着脖子对骂,下一刻就能推杯换盏。

何况,他分明是在夸人,在场举子都可证。

众人推辞不过,只得坐下。

觥筹交错之间,只要心聪目明,都会看清楚,杨瓒要交好的是谢丕,而不是刚被一番挤兑,笑容都有些挂不住的闫璟。

事情至此,闫大郎王炳等落第举子彻底被遗忘在一旁。似能引起一场腥风血雨的危机,也消弭于无形。

端起酒杯,闫璟压下心头躁意,重新挂起笑容,对杨瓒道:“我敬杨贤弟。”

杨瓒举杯,欣然饮下。

程文王忠互视一眼,知晓今日之后,闫璟必为杨瓒大敌。他们已摆明立场,同杨瓒莫逆,又有谢丕当面,只能一条路走到黑。

左右逢源之事,非一般人可为。

殿试未过,座师未拜,做个墙头草,只能折得更快。

李淳暗中庆幸,幸好没有看走眼。

闫桓又怎样?不过是佥都御使之家。在座的谢丕,堂上可是谢迁谢阁老!是交好阁老之子,还是仰赖佥都御使之家?

凡是不傻,都会第一时间做出选择。

这厢传杯弄盏,酒酣耳热,好似先时的唇枪舌剑、刀光剑影根本没有发生。那厢,王炳等举子匆匆掩面避走,想必明日就会离京。

闫大郎有几分踟蹰,似想同闫璟亲近。未料闫璟已对他厌烦至极,敷衍几句,再不做理会。

酒席罢,众人均有几分醉意。

离去之时,谢贡士笑对杨瓒道:“杨贤弟年少意气,我甚钦羡。殿试过后,请至舍下一叙。”

杨瓒谢过,并未态婉拒,亦无半点谄媚,更得谢丕高看。

待一众举子行远,杨瓒转身,乍见李淳三人的表情,不由得倒退两步。

“李兄?”

“杨贤弟,”李淳笑着按住杨瓒的肩膀,连声道,“好,甚好!”

程文、王忠亦是满脸激动,看着杨瓒,似在看一座金山。

杨瓒再退,几乎要踩到客栈门槛。

三人方觉情绪过于外露,赧颜不已。见天色已晚,纵无倦意,也不得不暂退回房,待明日再叙。

杨瓒脸色微红,脚步有些微晃。

回房之后,用过醒酒汤,敷过热巾,斜仰在榻上,困意渐渐涌上。

书童剪短烛心,小心伺候杨瓒脱下外袍,道:“四郎春闱得中,可要遣人报知家中?”

“自然。”

官差送报州府,尚需一些时日。托快脚行商送信,也好令家人安心。

想到日间之事,困意立刻消去不少。

杨瓒推开锦被,坐起身,道:“且将烛火拨亮些,我要写信。”

“已是二更,四郎可明日再写。”

杨瓒摇摇头,道:“下月便要殿试,自明日起,我将勤练策论。书信写好之后,你带上银钱,自去安排。”

“是。”

书童不再多劝,摆开笔墨,点亮烛火,候在一旁。

铺开纸张,提起笔,杨瓒忽然皱眉。试着写下一行字,眉头皱得更深。待桌下积了一堆纸团,才继续落笔。

“父母大人膝下,男瓒敬禀,父亲大人敬安,母亲大人万福。自拜别双亲,已一月有余。嗣后未有家信,恐父母大人担忧,儿惶恐万分。

仰天子圣德,祖宗庇佑,儒师恩蒙,儿得中今科五十九名……”

一封家信,不过三百余字,杨瓒却是几番更改,足足耗费半个时辰方才书就。

模仿原身的口吻不难,难的是模仿原身笔迹。

好在有“台阁体”这一大杀器,字正方圆的写出来,谁也挑不出错。

书童靠在桌旁,头一下下点着,昏昏欲睡。

杨瓒尚且不放心,取出往日批注笔记,借着烛光一一对比,确是七分相类,不至天差地别,才吹干墨迹,装入信封。

余下几分差别,已是无法可想,只能随他去。

找人代写?

笑话中的笑话,比字迹不同更引人怀疑。

封好信,杨瓒敲敲桌面,书童登时清醒。

“四郎写好了?”

“好了。”

杨瓒将信交给书童,道,“去睡吧。”

书童点头,擦擦嘴角,确定没流口水,大大松了口气。

烛火熄灭,房门关拢。

杨瓒平躺在枕上,闭上双眼,缓缓呼出一口浊气。

明日起闭门苦读,凡有宴请,当推便要推了。虽与先时所想不同,然有今日之事,还是小心为上。

闫大郎不足为惧,加上京城闫家,除了暂时躲开,当真没有更好的办法。

官场,权势。

四个字重重压在头顶,杨瓒唯有苦笑。

夜至三更,城内宵禁。

更夫手提气死风灯,敲响更鼓,遇一阵寒风刮过,缩缩脖子,不觉加快了脚步。

薄雪又至。

仲春时节,却是寒风瑟瑟,冷似严冬。

锦衣卫北镇抚司内,火把照亮厅堂,鱼服校尉手按绣春刀,分列两侧。

大堂之内,猛虎下山图前,端坐一名四旬大汉,方脸黝黑,肩宽背阔,一双浓眉下,虎目精光四射。

“消息确实?”

“是。”

堂下一人,苍松而立。

锦袍金带,俊逸雅致,恍如琢翡砌。

火光映亮面容,乍见发如檀木,唇色如血。虽有笑纹隐现,却叫人神经紧绷,陡生寒意。

第六章人祸

堂上所坐之人,乃是锦衣卫指挥使牟斌。

因其为人刚正不阿,处事公断,少动刑狱,得太监怀恩推举,由千户升任锦衣卫佥事。后得弘治帝赏识,更跃升为锦衣卫指挥使。

在其执掌北镇抚司期间,屈打成招少有发生,冤假错案更是寥寥无几。

早年间,他曾顶着外戚的压力,为时任户部郎中的李梦阳洗冤,得文臣赞誉。由此,身为天子鹰犬,口碑竟是难得的“清明”。

此番奉天子之命,遣缇骑随巡按御史往北,查宁夏守备疏懒防御、贼来怯站之事。不想事情未了,竟还引出另一段公案。

牟斌脸颊紧绷,眉间拧出一个川字,火光映在脸上,忽明忽暗,锦衣上的走兽亦有几分狰狞。

“顾卿。”

“是。”

“你所言之事,巡查御史可知?”

“回指挥使,当地守将与镇守太监沆瀣一气,罗织党羽,欺上瞒下。属下不敢大意,只将上报之人带入京城,以嗣问询。”

锦衣卫查探情报,自有明暗两种渠道。

得知此事,他并未告知同行御史。

一则时间紧迫,二来,当地都御使并未具情上奏,他实不敢冒险。万一御史台有所牵连,泄露消息,恐事请难为。

禀报时,顾卿立在堂下,微抬起头,身姿挺拔,声音略显低沉,却不似其人一般冰冷。

牟斌没有马上做出决断,带着薄茧的手指敲在桌上,一下接着一下。

堂下校尉屏息凝气,动也不敢动。

指挥使正直不假,然正因其处事公断、不假私情,才更令下属敬畏。

牟斌执掌南北镇抚司期间,积威之深远超前任。

纵是奉命监督锦衣卫的东厂,也不敢轻易和他叫板。至于东厂厂公,基本和摆设没两样。稍有越界,无需锦衣卫上报,弘治帝身边的大伴第一时间就会收拾了他。

火光摇动,不时传出噼啪声响。

沉默持续良久,牟斌终于开口问道:“人现在在哪里?”

“安置在南镇抚司。”

“南镇抚司?”

“是。”

顾卿抱拳,唇角微勾,“此事牵涉州府上下,镇守太监、边军守将均不得免。在事情查明之前,唯有南镇抚司尚能留他。”

事涉边境文武和镇守太监,甭管刑部大理寺,进去了都甭想再囫囵个出来,百分百会死无对证。

政治再清明,千年的官宦体系也无法轻易打破。

即便在弘治朝,上下牵连,互通讯息,乃至官官相护,仍时时存在。只不过是由台面搬到台下,阁臣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闹出乱子少有深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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