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皇后醒转过来时，夜色已深。
崔雨嫣坐在她床头的绣墩子上嘤嘤抽泣。
沈皇后抓起崔雨嫣的手问她，“本宫不是提前与孙氏说了，让阮湘君生的那个小贱人替你与太子完婚吗？”语气还算柔和。
崔雨嫣红肿着眼睛泣道：“二妹妹她跑了，我也是无奈才上的喜轿。”
她屈膝跪在地上，“太子殿下还有救的，求娘娘别弃了太子殿下。”
沈皇后似乎明白了什么，狠下心一巴掌掴在崔雨嫣脸上。
“本宫怎么生出了你这样的蠢货，阮湘君生的小贱人再不济，人家也知道嫁给太子是一件不值当的事，偏你上赶着捡别人不要的婚事。”
沈皇后冷哼了一声，指着奶娘与小皇子住的东侧室道：“摇篮里的才是你的亲弟弟，太子于你我母女而言，他只是一个外人。男人都不是好东西，没有一个能靠得住的。嫣娘，你听本宫的话。”
沈皇后下床，到东墙的暗格子里寻出一个白瓷药瓶子递给崔雨嫣。
“你回到东宫，将这瓶子里的药粉给太子吃了。”她捧住崔雨嫣的脸，注视着她流泪的眼睛，“只有太子死了，你的弟弟才能出头。只有你的弟弟出头了，我们母女俩才有好日子过。”
崔雨嫣摇头，“娘娘，您难道没有过想要舍命相护的人吗？”
她取下了药瓶的布塞，正要将瓶口对着自己的唇时，被沈皇后一张拍落了她手中的药瓶，白色的药粉撒了一地。
沈皇后气得捶胸顿足，抱着崔雨嫣的肩膀哭了几声。
“嫣娘，这世间最无用、最脆弱的东西便是男女之间的情啊爱啊。你日后定会后悔的。”
“不。”崔雨嫣的眼神坚定，“只要让太子殿下知道我对他的情意，知道有我这么一个痴人爱着他、等着他，他定不会辜负我对他的欢喜。”
早在孙夫人去椿龄斋劝崔雪姬替嫁时，她便下定了决心，能成为太子殿下的结发妻子的人，只能是自己。
“娘娘，不管他是生是死、是贵是贱，我都跟着他。”崔雨嫣双目中透露缱绻情意，“他在哪里，我便在哪里，我生是他的人，死是他的鬼。”
“倘若太子钟情之人不是你呢？”沈皇后见劝不动一心恋慕着太子的崔雨嫣，便想编个谎话让崔雨嫣死心。
“太子他不喜欢我，他还能喜欢谁？”
崔雨嫣自恃美貌，又有上等的家世、傲人的才华，并不把京城中各家贵女们放在眼里。
沈皇后随口说道：“太子曾与本宫说过，他想娶的崔家女是阮湘君生的那个小贱人。”
“是崔雪姬那个狐媚子不好。”崔雨嫣仍然执迷不悟，她拉着沈皇后的寝衣袖子摇晃撒娇道：“娘娘，您这些年来不也是一直想要除去崔雪姬吗？是因太医院的张老太医说，崔雪姬那副病体终究活不到十八岁的，您才没有再派人偷偷害死崔雪姬了。现在她偷偷跑出了京城，正是命杀手去要她命的好时候。”
沈皇后不为所动，淡淡道：“嫣娘，你连坏都坏得这么蠢相。陛下正将那小贱人捧在手心里疼爱呢，本宫能要了她的命？怕是陛下先要了本宫的命。”
崔雨嫣咬唇，“娘娘，难道就一点办法都没有了吗？”
“有啊。”沈皇后瞪了崔雨嫣一眼，“但被你给搅和黄了。本来那小贱人嫁进东宫，等太子一死，本宫就先带人去东宫拿白绫缢死了她，再向陛下去请罪。太子妃生殉太子，宫里头有先例，陛下也不能拿本宫怎么样。”
“娘娘还想如此做吗？”崔雨嫣小心翼翼问道。
“缢死你吗？”沈皇后将崔雨嫣搂进怀中，“你是为娘的身上掉下的一块肉，算了，太子相貌堂堂、端方雅正，若他是中山王世子，与你也算良配，可偏偏他是太子啊。”
“娘娘，我日后当皇后，也会孝敬您的。”
崔雨嫣满心满眼都是太子，就算沈皇后生的小皇子来日继位，她顶多恢复公主的身份，但她的夫君要是成为皇帝的话，她就是母仪天下的皇后，她生的儿子就是未来的皇帝，这比当个公主好多了。
“本宫承担不起你的孝敬。”
沈皇后轻轻拍了拍崔雨嫣的后背，长叹了一口气。
“你也就当当这几十日的太子妃了。”
*
出京城往南二百里，乃清州地界。
下江南必经清州官道。
清州城内一家普通的客栈门口，挂着一块毫不起眼的牌匾，牌匾上书“悦来客栈”四字。
两个年轻郎君在客栈门口勒住了马缰，各自翻身下鞍，将手中的马缰交给了迎客的店小二，嘱咐了店小二喂马的事宜。
他们便是女扮男装的崔雪姬与小红主仆二人。
小红抬头看着客栈门口上面挂的牌匾，小声道：“二姑娘，我们有的是钱，干嘛住这么破财的客栈。”
崔雪姬拿手中折扇端敲了敲小红的头，同样小声道：“出门在外，财不可露白。我和你就是两个穷书生，穷书生自然住这样的客栈。”
小红“哦”了一声，上手要帮崔雪姬拿包袱，被崔雪姬婉拒了。
崔雪姬道：“又不是在椿龄斋，你和我都是一样大的女孩子，我有手有脚的，自己的事情自己干，你也别把自己当丫鬟看了。”
小红不解，拉紧了斜绑在自己背上的包袱，问道：“奴婢不当丫鬟，还可以当什么呢？奴婢的父母是伺候主子的奴才，奴婢将来生的儿女也是伺候主子的奴才。当伺候主子的奴才挺好，管吃管住，还有四季衣裳穿，每个月还有月钱拿，干的活又不累。”
崔雪姬扶额叹气，小红的志向就是那么一丁点大。
她快步走进了客栈，一楼摆放了五六张吃饭的木桌，还有沽酒的柜台、半旧不新的写着菜名的木牌和大大小小溢出酒香的酒坛子。
小红指着右手边的一桌客人道：“二姑……不，二公子，您看，那不是英国公府齐家的四小姐吗？”
崔雪姬望去，果真是齐宝珠和她的贴身丫鬟小绿。
那丫鬟本来有个蛮好听的名字，人家叫绿翘。
齐宝珠听崔雪姬的贴身丫鬟的名字是小红，便觉着她与雪姬是好姐妹，那干脆将绿翘的名字改成小绿，和雪姬的小红凑成一对。
为此，崔雪姬还觉得挺对不起小绿这个小姑娘的。
不等崔雪姬上前打招呼，扭头看过来的齐宝珠高兴地从座位上蹦了起来。
齐宝珠向崔雪姬奔来，紧紧抱着她。
“雪姬，在这里碰见你太好了。”
“不要脸。”
熟悉的女音在崔雪姬耳畔响起，她循声望去，竟然见到了薛宝宝，她也是女扮男装，身后跟的小丫鬟青儿则扮成书童的模样。
薛宝宝见到崔雪姬的脸，愣了愣。
“我还以为齐宝珠她逃婚，是和她的情郎无媒苟合，私奔到此呢。”
齐宝珠松开了抱着崔雪姬的手，她冲向薛宝宝，叉腰仰头拿鼻孔对着她。
“我逃婚怎么了？总比你好，你想嫁你的太子表哥，结果却被你的好姐妹崔雨嫣捷足先登了。”
“谁和她这样的人是好姐妹。”
薛宝宝心里不爽，被齐宝珠这样拿戳心窝子的话一怼，脸蛋被气得红扑扑的。
“你往日总说你家里没人做得了你的主，还不是被许配给了沈皙之，他可是京城出了名的浪荡子，在风月场所处处留情，我母亲都瞧不上他这样的花花公子。”
齐宝珠知道薛宝宝是骄奢淫逸惯了的人，绝不会来这么破败的客栈投宿，又见她风尘仆仆的模样，猜到了她也是有难言的苦衷。
“你又比我好多少，还不是闯了祸被平阳长公主轰出了家门。”故意这样说诈一诈薛宝宝。
薛宝宝冷哼一声，抱臂道：“我母亲巴不得我留在家里待嫁呢。”
崔雪姬：“你也和宝珠一样，是逃婚出来的？”
“自然。”薛宝宝一脸坏笑，“我母亲收了英国公府送来的聘礼，要我应允与齐宝珠她二哥的婚事。早知道齐宝珠你逃婚了，我就嫁你二哥好了，做你二嫂气死你。”
齐宝珠撸起袖子，就想与薛宝宝打一架。
崔雪姬拉开了齐宝珠，劝她道：“大家同病相怜——”
齐宝珠打断了她的话，盯着她的眼睛看，“什么同病相怜？难不成雪姬你也是逃婚出来的？”
薛宝宝也将目光投向了崔雪姬。
崔雪姬撇撇嘴，“我嫡母一直劝我代替崔雨嫣嫁给太子殿下，我不愿意——”
这下轮到了薛宝宝打断她的话，“你怎么能不愿意呢？太子表哥他可是人中龙凤，又生得那么俊美——”
齐宝珠捂住了薛宝宝的嘴，“你以为人人都像你一样是太子殿下的跟屁虫啊。太子殿下他都快病死了，嫁他还不如嫁沈皙之呢。”她呸了一声，“说错了，雪姬嫁给太子殿下，还不如嫁我二哥做我二嫂呢。”
薛宝宝咬了齐宝珠的手一口，二人开始互扯头发，谁也不让着谁。
崔雪姬一脸无奈地在旁观战。
小红、小绿、青儿站在崔雪姬身后，也是静静观战，没有一点要拉架的意思。
小红问小绿：“你怎么不去拦着你家小姐？”
小绿摇头，“反正乐安郡主打不过我家小姐，我家小姐又不吃亏。”
小红又问青儿：“你怎么不去拦着你家郡主？”
青儿摇头，“我家郡主天天发不完的疯，习惯了便好。”
小红盯着崔雪姬的背影，“看来，我家二姑娘最像个淑女。”
小绿、青儿点头，异口同声道：“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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