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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氏端碗，小心翼翼灌了朱烨一口米汤。
这个儿子，她亏欠良多。
他们夫妻俩给这个儿子取名为仙藻，是因他出生时下了一场好大的雪。
仙藻，是雪的别称。
他们希望他长大能成像雪一样高洁的君子。
可怜这孩子从小便与皇后的傻儿子调换了身份。
他这么好的名字，被那个小傻子占了。
抱着朱烨的沈氏只想儿子能够活命。
她回首望着立在正殿门槛后的沈皇后。
“姐姐，你别忘了，勇毅候府大姑娘是烨儿未过门的妻子，烨儿一死，她就要守望门寡。”
沈皇后顿时有点心慌。
京城权贵人家皆知雨嫣是定下给太子的正妃，假如太子不娶雨嫣，那其他王孙子弟也不敢娶雨嫣。曾为皇家儿媳人选，她那女儿只有进宫一条出路。而宫里的男人，除了景元帝，便是二皇子朱洵，与她生的小皇子。
这三个男人，她的宝贝女儿都不能嫁，岂不是一生幸福都断送在她手中了。
沈皇后妥协了，喊孙得用去宣太医来，将沈氏与朱烨母子安置在了坤宁宫的西暖阁。
*
另一边，城楼之上起了一场风，吹得景元帝身上宽大的道袍上下翻飞。
他用那对深邃的眼盯着登闻鼓前的少女。
清丽明艳的少女上身穿一件圆领红大衫蟒袍，下身着一条葱绿地织金妆花纱蟒裙，头戴的五翟冠华贵庄重，这明显是二品诰命夫人的礼服，不是她这个年纪能穿的衣饰。
少女击鼓，身后还有另一个小娘子扶住她的身子。
“这击鼓的小娘子是瘸腿的？”
景元帝问身后的司礼监掌印太监冯远。
冯远眯着眼睛笑道：“万岁爷好眼力，这小娘子是勇毅候府的二小姐，她那一身诰命礼服应当是其母阮夫人的遗物。”
景元帝的目光从崔雪姬身上挪不开了。
他想，或许这就是血亲之间的吸引力。
这个女儿虽然是沈皇后所出，但没有沈皇后那么讨厌。
比起儿子，他还是更喜欢不会威胁到自己帝位的女儿。
“崔玳之女，崔叙白之妹，他们何德何能养出这么风骨清正的女孩儿啊？姓崔，倒是辱没了这小娘子一身不输士大夫的风骨。”
看似在夸雪姬，实则在夸自己的血脉传承多么高尚。
冯远是有眼力见的。
“万岁爷，您是天下人之父，这小娘子也是沐浴在您的如天圣德下长这么大的。”
“好啊。”景元帝龙颜大悦，“你去，将那小娘子领到城楼上来，朕要当面教诲她。”
他想起自己赐给阮夫人的那身诰命礼服，是拉她为自己挡熊时，因心中亏欠赏给她的。
好像还给了一个承诺，饶了一条人命给她。
过了一会子。
冯远带着崔雪姬上到城楼。
她并未学过怎么给大昭皇帝行礼。
景元帝怜她腿脚伤残，免了她的礼，还命冯远搬来了一个绣墩子给她坐。
“朕也有过一个女儿，她要是长大了，定如你这般漂亮。”景元帝唯一承认的女儿便是穿越前与妻子所生的雪姬，他如今有钱有权，却补偿不了自己的雪姬。
崔雪姬刚想抬眸直视景元帝，冯远在旁提醒她道：“崔二姑娘，不可直视天颜。”
“陛下，为人父母者，见自己儿女蒙受大冤，您管不管？”崔雪姬大声问道，无所畏惧。
“朕的三个儿子都在宫里，不在刑房牢室之内。”
“天下万民，都是陛下的儿女。”
崔雪姬此言一出，冯远都为她的大胆捏了一把冷汗，在陛下面前卖弄这些触怒龙颜的小聪明，死路一条。
景元帝没有发怒，反问道：“你们一个二个来找朕申冤，那朕的冤情，找谁去申呢？”
“陛下也有冤吗？”少女声音清甜且稚嫩。
“很久很久以前，朕最爱的女人病死了，朕又与朕最爱的女儿生死相隔。”景元帝想起自己作为崔志文所受的那些折磨痛苦，无钱买药去治妻子的病，去偷药嘛，又被冤枉成杀人犯一枪毙了命，留下一个可怜的有心脏病的女儿活在世上，不知道他的雪姬在现代有没有长大。
崔雪姬以为景元帝说的是阮夫人与沈皇后所生的小公主，道：“生死面前，人人平等，并无冤枉。”
景元帝摇头，不认同崔雪姬所言。
他仰首，将眼眶里打转的泪水憋了回去。
“你说生死无冤，可为什么死的偏偏是朕最爱的两个女人？”
“谁赔给朕一个妻子？谁赔给朕一个女儿？你们都赔不了，因为这是命！是不公平的命！凭什么、凭什么朕的命如此，你们的命便不能如此了？”
“陛下，温娘子实在无辜。”
崔雪姬不想被景元帝的诡辩带偏。
“陛下一个月前特赦了一个因为偷药救妻而杀死卖药郎的囚犯，温娘子手上还未沾过一条人命，反而救了那么多人，陛下不能比着之前的特赦例子饶给温娘子一条命吗？臣女愿用掉陛下赏给臣女母亲的那个承诺来救温娘子。”
特赦那个偷药救妻的囚犯，不是因为景元帝有了人情味，而是在宽恕曾经的自己。
“你肯定，罪人温雅救的是人？”
“不是人，是什么？”崔雪姬不甚明白景元帝话中的机锋。
“是禽兽，是要生吞活剥她的豺狼虎豹。”景元帝脑中闪过一念，起了玩心，“朕与你打一个赌，你赢了，朕饶给罪人温雅一条命，你输了，朕要你的命。”
“好。”崔雪姬听完景元帝说的赌约内容，一口应下。
*
第二日，锦衣卫缇骑在前鸣锣开道，后面的温雅穿着肮脏破烂的囚衣，戴着沉重的枷锁，被一名锦衣卫边用鞭子抽打，边催促她走快点。
街道两旁的围观人群起初可怜温雅，口中说的全是为温雅求情的话。
后来人群中蹦出个汉子现身说法，说他家十三口人吃了温氏医馆卖的假药，死得只剩他一个了。
围观的百姓看到汉子拖来的牛车，牛车上整齐码放了十二具尸体，腐烂的尸臭味熏的人作呕。
百姓从不信到怀疑到相信，只用了很短的时间。
人群中又有人说：“她温氏医馆一文钱卖一帖药，别的医馆都是十两银子卖一帖药，这假药能不吃死人吗？”
有吃过温氏医馆卖的药身体好了的女人站出来反驳，“我就吃温娘子卖的药好了，你怎么说？”
那人道：“你是女人，我家死的都是男人。温娘子她这么大年纪都嫁不出去，因为恨嫁，连带恨我们这些瞧不上她的男人，就只卖假药毒害我们这些男人。”
“是啊，吃她温氏医馆卖的药，死的都是男人。”人群中又站出一个披麻戴孝的妇人，“我家那死鬼就是吃了温娘子开的药直接两腿一蹬去了。”
“啊！这里又死了一个！是男的！”一个汉子指着身旁倒下口吐白沫的汉子，待众人目光投向他时，他从倒地的汉子身上摸出一张包着药渣的纸，“大家看，这就是温氏医馆卖的假药。”
“吃死人了！吃死人了！这个温娘子就是个丧尽天良的！”
百姓的情绪被煽动起来，原来称赞温雅是女菩萨的人开始骂游街示众的她，有人朝她丢石头，有人吵她吐口水……
“臭婊子，难怪卖这么便宜的药给我们吃，原来是自己嫁不出去，在这里恨男人呢。”
“听说被陛下判了秋后凌迟，我看过凌迟处死犯人的情景，要将犯人脱光了衣服，在菜市口一刀一刀割犯人身上的肉。这下好了，她不是想男人想得紧吗？这下好多男人都能看她怎么光着身子死的！”
“陛下圣明啊……皇恩浩荡啊……”
“陛下圣明……皇恩浩荡……为我们百姓除去一大害……”
难听的话充盈温雅的耳朵，她被割了舌头，不能为自己开口辩驳，她一直哭，却不是哭自己，而是哭百姓自此不信她、不再肯吃她的药了。
温雅游街的遭遇都落在酒肆二楼凭栏而望的崔雪姬眼中。
一身便服的景元帝站在她身旁，冷冷笑道：“杀人放火金腰带，修桥补路无尸骸。罪人温雅当日卖药救人，便要想到她会有今时今日的下场。这些愚民，值得她救吗？”
崔雪姬和景元帝打的赌输了。
她知人性经不住试探，却未想到受惠者会将手中尖刀刺向施惠者。只用几个演戏的人，便将众人对温雅的救世女医的印象扭转了，人心也太不牢靠了。
她有点儿怀疑，或许景元帝说的是对的，温雅救的不是人，是要她命的魑魅魍魉。
“陛下如果有自己的女儿，她定会与温娘子一样短命夭寿的。”
“你在说什么？”景元帝一怔，望向气红了小脸的崔雪姬。
“臣女说，陛下如果有自己的女儿，她定会与温娘子一样短命夭寿的。”崔雪姬重复了一遍自己说过的话，“温娘子她是一个好人的事实，永远改不了，陛下冤死一个好人的事实，永远改不了。”
景元帝第一次被人用话这样顶戳心肺，他一巴掌甩在雪姬脸上。
雪姬冷声道：“因果循环，报应不爽。陛下今日种下的恶因，就算不会报应在陛下自己身上，来日也会报应在陛下的儿女身上。”
景元帝气得耸肩，对站在不远处的冯远吼道：“把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娘子抓到坤宁宫去，赐给皇后一瓶鸩毒，让皇后处置她。”
母女相杀，那将是多么刺激的场面。
景元帝癫狂大笑了起来，脸上的肉笑得一抽一抽的。
作者有话要说：
崔叙白正在提刀赶来的路上……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打西边来了个凹凸曼2个；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流浪1瓶；感谢在2023-12-2807:26:35~2023-12-2922:54:4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打西边来了个凹凸曼2个；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流浪1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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