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出了无数星星点点的红光，桑嫣淡淡一笑，压在心头的那块重石突然便消失不见。
他死了，他是真的死了。这半年来的自欺欺人，现在终于可以结束了。
她闭上眼睛，任凭身子像是一片羽毛那样飘舞起来。眼前一片模糊，仿佛回到了拉齐尔小镇的那个午后，她倒在洒满阳光的干草堆上大口喘气，努力控制着自己的生命珠子不会被身体内残余的力量所震碎，任由着满身的鲜血流淌一地，染红了廖无人烟的原野。
真可惜，那时候的她没注意到空气里弥漫着红葡萄的清香，连缓缓吹袭而来的风都无比轻柔，身边还有着此生最爱她的男人。
“这个小镇没有你要的援兵，但也不会有任何追兵靠近。”
桑嫣记得很清楚，那天贺晟穿了一件干净的亚麻长袍，但为了保护她而伤痕累累、一身尘土混合着血液，比她还要狼狈。但等他看清了这片美丽的原野后，便随意松开头发，眯着眼睛伸手撑在脑后，直接在她身边无比惬意的躺下。
“没有援兵就没有吧，只要没有追兵就好。要是有了追兵，咱俩都得完蛋。”
她记得自己受了很重的伤，半张脸皮被打得血肉模糊，身体内残余的力量还不够打跑一只猫咪。而跟着贺晟逃跑传送到这里后，浑身脱力的她真想要好好睡一觉，什么都不想。
“你真要在这里睡觉”
看着她身子一斜便重重躺下，随手从系统空间里抓了件木枕和厚衣服盖身上便闭上眼睛，贺晟眉头一皱，走到桑嫣面前便伸手将她血淋淋的身子一把抱起，径直朝着坐落在原野深处的小镇大步走去。“等找到地方再睡。”
“咱俩一身血过去，你到不怕被人家打出来”
在他怀里翻了个白眼，没有力气独立行走的桑嫣只记得那个怀抱摇摇晃晃的，靠起来突然有点安心，便迷迷糊糊的昏睡了过去。
而三天后她再苏醒过来时，就已经出现在了一座小木屋的床铺里，身上盖着散发着花香味的棉被，身体四肢都包扎上了厚厚的绷带，像个木乃伊一样搞笑。小木屋里只有一张床，贺晟在地板上铺了层厚实的被褥垫着，此刻正睡得香甜，只传来一阵阵富有节奏的呼吸声。
透过那层薄薄的窗帘，床铺上方窗外的夜色正好，月色迷人。
“切”
在那种环境下，她的心突然就安稳了很多，不再去想那些打打杀杀的事情，而是费力的从系统空间里拿出小镜子，照了照自己的漂亮脸蛋。
不出所料，半边脸全毁了，像是腐烂生蛆的苹果一样难以直视。
“那张脸就那么重要”
正当她在心里叹气，准备谋划一张更好的美人皮时，床铺下传来了贺晟的声音，冷冷淡淡的，像是融化了一汪寒潭。
“你要是没了这副好皮囊，就该和我一起被人打出来了。”
桑嫣转过头看向床铺下已经睡醒过来的贺晟，瞅着他那张俊美的脸庞毫发无损，直接冷笑了一声。
“这家主人不是看我脸长得怎么样才同意收留我的，而是看你的伤势实在太重。”
贺晟摇摇头，似乎觉得和她有些难以沟通，便轻声转移了话题：“再过几天就是这座小镇的红葡萄收获节了，到时候我们也去参加，权当散心。”
“不去，我脸都变成这样了，你要是真想让我散心，就骗镇子上最漂亮的小姑娘过来，让我多一张美人皮。”
桑嫣收起镜子，再度闭上眼睛，懒懒散散的就要继续熟睡下去。然而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响起，她有些疑惑的睁开眼睛，才发现贺晟不知何时已经来到了她的床头边，一双清澈的眼眸中盛满了寒冰，朝着她直直望来，似乎很生气。
“呵，说句话而已，你想干什么，干我”
桑嫣冷笑一声，便猛然瞪了他一眼，并伸手解开自己的两颗衣扣，大声嘲讽起来：“要是这种烂脸你都下的去口，我也不建议被狗咬几口”
“”
看她这副泼妇样，贺晟一时语塞，竟不知如何接话，叹了口气才开口说道：“这几天都是我在照顾你，你觉得这张脸不好，我却觉得跟你之前没有两样。只是你现在说出来的话，要比脸难看多了。”
“那是你眼瞎分不出好赖”
桑嫣冷哼一声，闭上眼便继续逼迫着自己睡觉。只是她刚才从梦境中醒来，怎么可能那么轻易再睡着，只能满脑子胡思乱想起来，或许是被这半张烂脸影响到了，她的思绪不由自主的飞向了自己那黑暗的过去，怎么也驱散不开。
如果长得好看的女孩是人见人爱的娇花，那么长得不好看的女孩便是人人厌弃的杂草。
在过往的十八年中，脸颊上天生长着一块大黑斑的桑嫣对这个道理心知肚明。因为她长得丑，所以不管她再怎么听话懂事，在亲生父亲心里也抵不上隔壁家漂亮小女孩的一声叔叔好。而他只要有半点不顺心，就会拿棍子往死里抽打自己发泄，因为那张丑脸他看一眼就想吐，哪里还有半分亲情。至于她那位漂亮的母亲，在生下她后便消失的无影无踪，估计也对这个丑孩子从心底里感到排斥。
有人天生为王，有人卑微如泥。
桑嫣知道自己长得丑，其实也从未奢望过什么，更不敢去招惹任何人。她家底贫穷，父亲天天喝酒赌博，自然不会给她谋求出路的机会，可她不甘心一直卑贱下去，便靠自己打零工捡垃圾洗衣服花了好几年时间硬生生攒下了一笔微薄的钱，并拿这笔钱去上了一年的魔法学院，想要学习一些可以在工中使用的低级魔法，为自己寻觅一份收入更高的工。
她太天真了，以为这样她就有改变人生的机会了，可命运并不眷顾她，甚至给予了她更大的羞辱。
那些家境优越的高贵大少爷以讥讽嘲笑她为乐，那些天生貌美的高贵大小姐们则在背后对她指指点点，并将她购买的廉价书本和纸笔暗中丢掉，再自以为善良的甩给她几枚铜币，让她不要跟个乞丐一样过活。
第九百二十九章丑陋无罪
天哪，若是放在现在，桑嫣必定会指着这群人的鼻子大吼：
你们以为你们是什么东西，你们除了命好托生了个好父母以外，那点比我强，一群废物
可那时她太卑贱了，太懦弱了，太胆怯了，连反抗都不会，除了忍耐外什么都不懂。
但忍耐无法让她脱离被羞辱的尴尬处境，并且抛开那张丑脸来看，她日渐成熟起来的女性身体也逐渐吸引到了一些猥琐男人的注意力，而为了挣到父亲的酒钱和自己的生活费，她每天晚上都要工到很晚，再匆匆路过一条荒无人烟且黑漆漆的树林小路回家。
这样完美的被害者条件，是必定会被恶人盯上的。若是换成漂亮女孩子，或许还有人提醒她注意安全，可面对一个丑陋女子，谁会关心她的死活，谁又能对她的安全问题循循善诱
所以那一天毫无准备的她被那几个男人捂住口鼻拖进树林后，任凭她怎么哭喊求饶都没有人过来搭救，也没有一个匪徒对她怜香惜，个个都把她往死里侮辱。而第二天清晨，一夜未归的她遍体鳞伤、满脸泪痕的回到家中后，迎接她的依然是父亲雨点般的拳脚和重重袭来的空酒瓶。
真可笑，这个挂着父亲名义的男人半点没有在乎女儿的伤势和隐情，只愤怒于她没有按时将美酒好菜带回家，供养他这个吸血虫。
父亲的毒打过后，关于她被侮辱的流言蜚语很快也蔓延起来，句句都是她的责任，她的过错，她不要脸。
丑陋无罪
不，丑陋就是原罪，只有美丽和弱小才会得到人们的同情和帮助，丑陋一旦搭配弱小，只能帮助她更快走向毁灭。
没有一个人为她说话，没有一个人去可怜她，没有一个人不朝她丢石头。
这经历听起来真的很可笑，桑嫣曾经有意无意的告诉过很多人，但没有一个人相信这是真的，也没有一个人会把这种卑贱到骨子里的女人联想到她身上，没有一个人相信这世界上还有这么黑暗的事情。
而且他们也根本猜不到，在这种地狱中，她终于找到了保护自己的方法。那就是诅咒类黑魔法，这种为常人与天下大义所不齿的卑劣魔法。
在这方面，她是天生的专家，没有一个高高在上的天才能超越她。所以，连命运都在告诉她，她就是天生该与黑暗为伍的恶魔。只有堕落进地狱，才能长出足以保卫自身的獠牙。
“哈哈哈跟我斗，等着”
想起当初她使用诅咒魔法将那群过她的歹徒一一抽血炼制成活着的干尸，再放进粪坑里浸泡三天三夜，最后一把火烧成骨架碾碎成粉喂狗，桑嫣便忍不住在心中狂笑出声，乐不可支。
当然这次也不会例外，等她实力恢复，必定不会放过那群偷袭她的狗玩意，势必要让他们提前进地狱里受苦。
“刚刚是我说话太过了，别哭。”
可不知为何，一张柔软的纸巾突然伸到了她的脸颊上。桑嫣慌乱的睁开眼睛，才发现她刚刚好像迷迷糊糊的睡过去了，竟然莫名其妙的泪流满面。
而贺晟似乎被她的眼泪吸引过来了，此刻正在帮她擦拭眼泪。
“滚，这关你屁事”
一把将他的手抽开，桑嫣对自己简直火冒三丈。哭个毛子啊，她早就把仇报完了，现在过得要比之前好上几千倍
“那你是做了什么不好的梦吗”
看着桑嫣暴走，贺晟反而更加关心她了，声音也温柔起来。
“错了，是个很欢快的梦。”
桑嫣微微一笑，溃烂的半张脸在黑暗中显得越发阴森恐怖，并无比舒畅的开口说道：“我梦见我过去拿榔头把自己亲生父亲脑壳一块块砸开，砸的血花飞溅。脑浆洒落一地的场面了，可有意思了，你要听听嘛”
此言一出，桑嫣便一脸嘲讽的看向贺晟，期待着他一脸铁青的离开床边，或者怒骂自己不忠不孝的样子。
没办法，没人会理解自己这个疯女人的。
“那你就说吧，我听着。”
回想起刚刚在梦境状态中不断哀求哭喊的桑嫣，贺晟已经明白了些什么，忍不住苦笑一声。为了补偿她，他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接受她的一切，却不想这个女人的过去比他想象中的还要黑暗而痛苦。
他真的可以补偿她，给她带来幸福，脱离那个诅咒的轮回吗
“滚，你丫有病”
桑嫣被他的话给吓了一跳，一瞬间有些浑身发寒，扯了被子过来便一脚将他踢下床铺，自己擦擦泪痕钻回被窝里继续闷头睡觉。
“唉。”
看着仍然对自己抱有极大戒心的桑嫣，贺晟叹了口气便继续回到地铺上入睡，只是心里对他们彼此的关系多了些新的思考。
而几天后，拉齐尔小镇的红葡萄收获节照常开启，各家各户的夫妻都带着自家的老人孩子走上街头，在连绵不绝的红葡果园附近开始布置宴会场地，准备召开一场盛大的狂欢节日。
伤势恢复较快的贺晟自然也被喊过去帮忙，只剩下桑嫣一个人躺在家中的床铺上睡大觉。她的伤势还没恢复完毕，在家养伤也无可厚非，但她实在是忍不住既不洗澡又不能出门的苦日子了。便关紧了房门从系统空间里找出了提前准备好的药浴木桶，脱下衣服和绷带赤身裸体的钻进去舒服的泡了个热水澡，顺便拿出了不少天材地宝为自己疗伤。但由于身体上这层美女皮的缘故，这些药物精华根本吸收不进去，气得她直接剥下了这层好看的美人皮，显露出了自己最真实的身体和面貌，专心为自己进行疗伤。
而等药浴木桶被她收回后，换上新衣物的桑嫣为了让伤势恢复的更快，便没有穿上新的美女皮，而是用薄纱捂住脸躺在被窝里再次睡起大觉来。但这次她睡了没多久，便迷迷糊糊听到了一群小孩子们喧闹的声音，以及自己脸上薄纱被掀起时这群小孩子齐刷刷的尖叫声。
坏了，我的真实样貌被他们看见了
“你们都给我出去”
慌忙的睁开眼睛，桑嫣赶紧把这群小孩子手中的薄纱扯了回来，然后下意识躲进被窝里不敢露出头来。
第九百三十章谁对谁错
不对，待桑嫣在被窝里蜷缩起身子时，才想起自己虽然有伤在身，实力却比这几个熊孩子要强的多，该躲的不是她，而是这几个不知死活的熊孩子。
“你们给我”
想到此刻，怒从心头起的桑嫣便猛然从被子里冒出头来，准备暴揍一顿这群熊孩子解气。却发现屋里已经恢复寂静，只望见端着一大盘子红葡萄缓缓走过来的贺晟。
“我训过他们了，以后他们不会来打扰我们。”
将葡萄盘放进桑嫣手里，贺晟大方坐到床沿边，伸手拿起一颗葡萄粒便送进嘴里。
“你是故意让他们来看我出丑的”
既然真面目已经被贺晟看见了，桑嫣倒也没有矫情，捏起盘中的红葡萄粒便送进嘴里，随着清甜的汁水在唇齿中四溢而开，她的心情也好了不少。“不，听说你不想来参加收获节宴会，他们以为你受的伤很重，是来看望你的。”
指了指屋子另一边硬木桌上摆放着的牛奶瓶、干奶酪、圆面包和新鲜水果，贺晟微微一笑。
“没必要来看望我，我养好伤就走。”
看着那满满一大桌食物，桑嫣翻了个白眼，却又忍不住捏起一粒红葡萄，放进嘴里美美的吃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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