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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在镇魔台上一呆便是两年,又清瘦了不少。白术咋一见他,鼻头还有些泛酸,但也只按下情绪,焦急道:“山下不远的湖中出了恶蛟,许是挨着神山灵气,说是已隐隐有了龙的架势,文曲星君已与它缠斗一天一夜了。其余星君只怕一时半会儿还赶不过来,想来,还是您......”
容炀只觉有些蹊跷,也只能将怀中襁褓与长明灯递过去:“看好宁辞。”
“奴婢会照看好小公子的。”白术颔首,容炀已翻身上马,往山下去了。
彼时,苏姚姚正与那恶蛟斗得不可开交。那蛟修行只怕已是千年,苏姚姚一面挥出银铃往它眼珠上去,一面又得提防着它行雨危害乡里。那蛟虽已被她重创,要彻底杀了它,又总还得再花些功夫。苏姚姚却也已十分疲乏了,焦头烂额之际,终于见天枢剑光闪来,她松了一口气,就势往旁边一躲退了出去。在岸上立了一炷香的时间,湖中晕出血色,蛟龙重重跌落湖心去,溅起漫天水花。容炀便踏着水走到岸边来。
“我便不道谢了,本也是你的事。”苏姚姚笑道。
“是我该谢你。”容炀与她一道往堂庭山上去,一面伸手又往自己脉上按。
苏姚姚一把拉住他:“你干什么?”
“我封了灵脉,还得回镇魔台去。”容炀道,“堂庭的事,还得再麻烦你一段时间。”
“贪狼,你疯了?”苏姚姚忍不住骂他道,“你当我真斗不过,虽不如你来得轻巧,至多一两个时辰,自然也能收了它。不过寻个由头将你从镇魔台上弄下来,你还回去?再折自己半条命么?”
容炀低垂着眼睛:“我知道你是好意,只是,以后,却不要再做这些事了。当日我与姐姐说过,不得她允许,不离镇魔台半步,如今,已是违约了。”
苏姚姚道:“姐姐这两年多少次都打算让你回长明宫了,只是你当日......你先低头怎么了?我传信给你的时候,提前便传给姐姐了,她想来也该到了。这事快些了了罢,你非得去那鬼地方吃苦。”
“并不算吃苦。”容炀轻声道,“在那里也好。”
“我不管这些。”苏姚姚只道,“如今我既然巴巴搭了梯子,你却快些下来罢。堂庭的事,可比浮阴繁琐多了,你几百年不理会都没出乱子,我一来却是日日没个歇。我等会儿交还给你,还是你自己管着罢。”
她一路上看着容炀,一见他要封灵脉,便去拉他衣袖。容炀又不好十分去推她,头疼之际,杜若恒却比预想中来得更快些。
“姐姐。”那时他们正在殿中,苏姚姚一听她声音,便眉开眼笑转过头去。
容炀无奈,也只得跟着叫了声姐姐。苏姚姚又伸手背后推他,小声道:“快些,认个错。”
容炀只僵持着不动,杜若恒打量他们一眼,话却是先对苏姚姚去:“你心思若花在正地方,也不至于这样多年没什么进益。”
苏姚姚撇一撇嘴,容炀道:“是我的错,原不关文曲的事。”说着,两指便往脉搏上去,却又被杜若恒琵琶弦震开。
“你还知道自己错了。”那一下打得极痛,显然是有意教训他。杜若恒道:“罢了,文曲替你守了这两年,也辛苦。你既然下来了,便好生呆在长明宫中做你的星君罢。”
她说完,也不再看容炀,连贪狼殿门都不曾迈进,转身便走。只是忽地又想起一事,脚步一顿,问容炀道:“这两年镇魔台可有什么异动?”
容炀僵了一瞬,最后却答她:“没有,一切安好。”
第104章
所有一切仿佛回到了原点,容炀有时坐在云杉树枝上发呆,恍惚觉得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他没有在长明宫前遇见宁辞,也未曾在尘世中经年沉浮。但万事都已留下印记,身边永明灯静静地燃着,照着他的软红十丈。
弹指,便到了岁除那一日。
镇魔台上,察觉不到光阴扭转。如今隐约见山下张灯结彩,恍然已经三年过去。若是宁辞未胎死腹中,想来,现在早已能走路,会说话了。
长明宫中的侍从们,不管当初清不清楚,如今,却只怕都了然他们之间的纠葛。也知今日特殊,愈发小心谨慎起来,半点也不敢触了他的霉头。其实,容炀若非有意为之,却也极少动怒了。宁辞一去,他的喜怒哀乐,便也都没了。不过,这样似乎也好,被供奉在神殿上的星君,原也不该有那样多的情绪。
“这些公文,等会儿便让人送下山去罢。”容炀搁下狼毫,手腕微微转动两下。
白术点头,伸手接过,又听容炀道:“施郡苏家,已经没有传人了,以防妖邪报复,你明日将这几张符送过去。”
白术一一应下,容炀瞧一眼殿外天色,竟已全黑了:“现下是什么时辰?”
“亥时过半了。”白术上前斟了一盏茶与他,道,“星君可要歇息了?奴婢着人备水。”
容炀虽有些疲乏,却并无睡意,摇一摇头:“你带着他们都先退下罢,暂且不用伺候了。”
白术行了礼,其余侍从也都依言告退。整个贪狼殿中便又只余下他一人和旁边小小的襁褓。
容炀看着窗外的残月,心中空荡荡一片,目光也未落到实处。等殿中火烛传来轻微一声响,他才起身将灯芯挑了一挑,又立了片刻,推开殿门,往山巅去了。
山巅有处亭子,可以将堂庭山下风物尽收眼底。本是为了监察妖邪动向,只是昔年宁辞在时,却不时拉了他在这里下棋,渐渐倒更像个观景的地方。容炀这些年虽未曾来过,侍从们日日都清扫着,仍是一粒灰尘都不沾。
容炀走到亭子中央,棋盘还放在石桌上,摆着棋子。容炀细细看了半晌,倒是想起来了,这是当日他与宁辞留下的一盘残局。
也是冬日,正杀到激烈处,亭外忽然落下雪来,是那年的初雪。他们于是放下手中棋子,依偎在一处看外面雪景。宁辞半靠在他怀中,又偏过头去吻他,眼角都是温柔笑意,唇边有淡淡的银毫香气。
那场雪一直下到天黑,棋局就留在了这里。原想着日后在继续,连着几日,却一直没再找到机会。没过多久,那一世宁辞也病了,挨过那个冬季,春暖花开的时候,便去了。
往事历历在目,今又物是人非。
容炀坐下来,补全那盘棋,仔细数了子,轻声道:“你输了。”
没有人回答他。
若是宁辞还在会怎么办?大抵是瞪他一眼,飞快地去收了棋子,道,这局不作数,我们再下一盘......只怕话没说完,他自己却又撑不住笑起来。
容炀单手撑着额,低垂着眸,半伏在冰凉的石桌上,自己也像一尊石雕了,周身一片寒意。直到火光在他面颊上投下阴影。
容炀偏头看去,那是天边升起的盏盏祈愿灯,映照着夜空。山下的百姓会求些什么,风调雨顺还是阖家安康?他曾求一个人平安顺遂,一生得偿所愿,为何到了今日,只落了个一塌糊涂的境地?
其实并不像,但容炀还是想起了那日。他忽然有些恼怒,他们为什么会有那样多的回忆,那样多好的,能把此刻衬托得如同炼狱般的回忆。但除了回忆他还能有什么呢?宁辞没了未来,他也没了,不是便只能守着过去,挨下去么?
祈愿灯越来越多,几乎要映亮半边天,容炀有些嘲讽地看着。心想能实现么,天道怎会遂人意呢?只是火光愈发明亮,影影绰绰间,竟然显出了远处一个模糊的轮廓。
容炀辨认了一会儿,忽地意识到那是镇魔台。
只那一瞬间,天魔的声音便又在耳边回响开了,或许从来没有忘记。
容炀不可遏制地又想起了镇魔台上发生的一切,真的可以让宁辞活过来么?此情此景之下,这句话仿若用蜜糖包裹住的鹤顶红,明知踏出这一步,或许就是万劫不复,却依然会被引诱......代价吗?还有什么代价比此刻更难忍受呢?
容炀盯着襁褓中宁辞小小的脸。他若是不试一试,宁辞的生命便只能永远停在这里了......他怔了半晌,良久,喉结上下动了动,缓缓地伸出手去。
一滴血从指尖被逼了出来,容炀沾着自己的血,手并没有颤抖。倒是永明灯的火焰,似乎摇晃了几下。但容炀未曾留意到,他只是极其缓慢而细致地在宁辞额间一点点地描下那个图案。当日明明只看了一眼,此刻回想起来,却是无比清晰......
“星君。”
图腾快要绘完,一片寂静中,忽然传来白术的声音。如惊雷咋破,容炀似是刚回过神来一般,猛地收回了手,皱眉向外看去。却是白术领着几个侍从寻来了。
“何事?”容炀起身道。
白术从身后的侍女手中拿过狐裘与他,有些担忧地看着他苍白的面色:“冬日天寒,更深露重,山巅风这样大,您还是早些回宫罢。”
容炀不动声色道;“那便回罢,只是下次,你们不用来寻我。”抬手接过狐裘,却是裹了襁褓,径自越过一众侍从离开了。
容炀一直回到天枢宫中才低头去看自己方才未曾描绘完的图腾,却见宁辞额间一片光洁,血迹不见了。
他不知这是何种缘由,却也明白自己刚才实在是鬼迷心窍了,若是白术他们未来,指不定真的会去斩了镇魔链,放出天魔......容炀轻轻呼了口气,让自己冷静一些,手指在方才描图的地方滑过,心中有些担忧。
左右思索,一夜未眠,天快亮时,才囫囵一会儿,睁眼,却又是新的一年了。
岁除那晚的事,便如同一个疙瘩一样,一直鲠在容炀心中。此事无法与旁人说,他私下暗中翻阅不少古籍,也并没有查到任何记载。容炀只得想,大约是因为图腾未画全的缘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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