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火势渐长，足间的热意借势掠过经脉，燃过肺腑，烧至头顶指尖，星星点点弥散的烫。偏这烫躲不得，激得悟空战栗了一下，撞在石壁上，密密麻麻的疼。
但这疼痛只是片刻。
火势猝然变大，悟空只觉得浑身的血化作了油，肢干和骨架都成了暴晒百年的柴，遇到这火毫无招架之力，顷刻间便可被化为腐朽。更大的疼痛碾进悟空的五脏六腑，他痛呼一声，又在吸入的风加剧火势的瞬间被逼得抿唇止了声，只是暗自咬牙抵抗。
心下算时，离那雷灾已过了五百年，显然这次是当初师弟说要请水来灭的火灾了。
悟空面色痛苦，心下却颇有些苦中作乐，笑起那位师弟全然想错，这火请水怕是灭不了了。
可惜自己这次又是被囚于五行山下，与上次被禁锢于斩妖台上无差，那三灾躲避之法……果然又白费了。
此时那烈火已成燎原之势，寸寸吞噬着他体内的脏腑，每一遍都拉扯着快要分崩离析的知觉。悟空虽勉力保持神识清醒，却忍不住用皮毛去摩擦周身微寒的山石，以激起一时的疼痛，用于抵制灵魂深处的侵略，只是隔靴止痒，又如何得住？
疼，很疼……唯一的知觉。
止不住的知觉。
他的清醒逐渐被这疼痛所吞噬，随着天色一道黯淡了下去。只是天色有再明，那火势却无穷无尽，誓要将他化作灰烬才肯熄灭下去。
不知烧了几日，悟空终于忘了今夕何夕，如今又在何地。热意逼得他满脸通红，却反而满额头都冒出了冷汗，那汗里浸着红，淌过手背落在地上，柔嫩的草叶旁开出了一朵血色的花，周围是勃然的生机和盎然的春意。
脑海中已是一片混沌，悟空几乎是凭着本能，任由攥紧洞口碎石的手寸寸攀过地面，握住了胸前的竹哨，凌乱的泥沙又斑驳了瑕白不久的竹枝。
随着手指一点点收紧，竹枝上出现了些许裂痕。只要再用点点气力，那节脆弱的竹枝便可以碎做粉尘，即便他现在并不能完全想起碾碎这竹枝的效用。
可是悟空闭着眼，抿紧双唇咬碎了牙，却终于没有再碾下去。
只有两行湿意顺着面颊划过，与额上冷汗一同混入泥土，再无分别。
颓然松开手的下一刻，竹枝黯然滑落。
却在落地的瞬间磕到尖锐的山石上，回弹了一下，然后伴着极小的清脆响声，在满地碎石中断作了两半。
悟空早已烘得干枯的灵台凝滞了一刹，只听得咔擦一声，比这烈火更嚣然的疼痛电过。他怔然望向尽头的新草，一片寂静。
然后天地开始旋转，日月开始混淆，风穿透了他的身躯。
第19章牧童
“嗨？你醒醒，醒醒！”
悟空正梦见下了雨，不自觉抿唇去尝嘴角的雨滴，闻声只觉得吵闹，扭过头将手臂盖住了双耳，不愿理会。
头上被拍了两下，那人颇有不肯罢休的气势：“你快醒醒，醒醒？”
“做什么？”悟空终于睁眼抬起头，沙哑的声音出口，先将自己吓了一跳。
几乎同时听见“啊！”一声尖叫，定睛看去时，三尺开外跌坐着一个十岁出头的孩童，一身半短的补丁装扮，看着自己满面惊惶。
过了片刻，那孩童终于反应过来爬起身，酿酿跄跄爬上不远处正在吃草的黄牛背，几乎用尽全力将牛背一拍，那牛“哞”一声，撒蹄子跑了。原来是个牧童。
悟空：“……”似乎是自己吓着他了。
转目打量四周，原是五行山熟悉的景象，体内虽还有焦枯之感，但火灾显然已过了。
看地上的血迹，旧的约莫已过了两日，新的像是今晨才止住的。
念及此处，悟空打算看看熬过火灾时为了保持清醒自己在手上用石块戳的伤口如今怎样。不想转目看时，手心已被层层叠叠包裹了个严实，看布料，竟是方才的牧童用衣料包的。
悟空想起那孩子局促的衣服和露出大半小腿的裤子，感激时又不禁好笑。
又见左侧的石壁上还立着一只开口的水壶，寻找了一番，才见塞子和着一片被折做碗装的叶子被压在他肘处。
怪道做下雨的梦，原是得了那个牧童照顾。
悟空想着，借着露出的一只手臂将水壶盖上。又见不远处野草中隐约藏着一只竹笛，悟空将它拾起，因着竹枝相同的触感不觉心下一痛，只忍住异样将竹笛同水壶放置一处，方才匆忙寻找先前掉落在碎石间的两段竹哨。
尚未找到，只听得一阵窸窣声，却是先前离开的牧童又回来了。
“你可是来拿这个？”悟空将水壶和竹笛一道拿起晃了晃。
见那孩子不敢过来，他索性将两者向着牧童旁侧的后草中一扔，仍低头找先前丢失的竹哨。
不想牧童接了东西，胆子大了许多，几步跑过来问道：“你在找什么？今早你嘟囔着好像是要喝水，现在还要喝吗？”
悟空瞅了他一眼：“你不怕我了？”
“我只是没想到原来你还会说话，再说我听旁人胆大的说过了，你离不开这石头。你昨日怎么了？我今早路过的时候，见这附近血流了一地。”
“没什么要紧，你可看到两截断开的竹哨吗？”
“你就蒙我吧，我听人说过你铜头铁臂的，便是拿刀砍你，也只有刀钝了而没有你伤到的……”牧童说到这里，想起当初也有过人约自己说去逗猴子，便是来这里试些用石头砸用棍子戳看谁的准头好或者寻来的棍子最硬之类，现在说起来颇有戳人伤疤的嫌疑，便住了口。
悟空倒也不在意，只又问到：“我确乎不怕刀剑，你今早可有看到两截断开的竹哨，白色的，食指差不多粗？”
牧童仔细回想了一阵，“不曾看到……就是……”
“就是什么？”
牧童欲言又止，许久才打量着悟空神色道：“就是我今早看见血跑过来时急了些，似乎……似乎曾踩碎了什么东西，可是你说的竹哨？”
“你说什么！”悟空此时方才扒着满地的碎石细细寻找，果然见锈色的泥地上嵌了几片染红的碎竹片，其余早做了粉尘了。见此不由憋红了双目，满面的怒色直将牧童吓得呆住了。
“你——”
说到此处却牵连了刚遭火灾的肺腑，直被呛得咳嗽，一声声更唬得那牧童又怕又急：“你快先消气，此事是我的过错，你同我说清那竹哨的模样，我定会重做一根赔你。”说着打开水壶，只将水壶递到悟空唇边去。
悟空只是避开水壶，一面将头捂在肩膀上意图止咳，一面拾起那几片碎竹，满腔怒意逐渐化成了委屈，通红的双目将眼泪憋了许久，再没有落下去。
“没事了，没事了……”说着将项上的红绳扯下，握在手中许久方才连着碎竹一道扔出去，“不过是枝老旧的竹哨罢了……”
那枝竹哨的主人早同他没有干系了，又何苦自己再留着自欺欺人呢？
牧童看着面前和众人口中的描述截然不同的石猴，不禁替他难过，只得伸出手替他拍了拍背顺气，“你放心，我既然弄坏了你的，一定做个一样的还你。”
说完将水壶留下，拿起竹笛去远处捡回悟空扔出去的红绳，跳上牛背走了。
这一走又过了两日。
悟空已然放下此事，仍同平日里一样用饭时，只听得一声熟悉的牛叫，日前的牧童又出现在悟空面前。
他还未下牛背便晃了晃手中的红绳，之后更是几步上前直接将红绳挂在了悟空颈上。末端的竹哨在悟空尚未风华干净的护心镜上晃了几下，发出了几声悦耳的轻响。
悟空知道他的好意：“多谢。”
“客气！”牧童就近撸了些草坐下，看见悟空面前摆着的一盘黑色的丸子，“这是什么？”
“晚斋，一起吃一些吗？”
牧童闻言，当真拿起一颗要往嘴里塞，被悟空喝住了：“等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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