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美人厌食症犯了,宫里御医束手无策,这可把萧景湛急坏了,在一次亲手喂羹汤而薛美人依然吃不下去时,发了脾气,亥时三刻把我请进了他的宫殿。
面如冠的年轻帝王怀里有个柔若无骨的姑娘,他柔情蜜意的视线转到我身上就带上了几分冷意:「皇后,你病重了,吃不下饭,朕有意为你在民间寻求神医。」
我行了个半蹲礼,柔顺道:「臣妾谢皇上隆恩。」
他其实说对了,我确实命不久矣,萧景湛,欠你的第三条命,就要还你了。
1
为丞相唯一的子嗣———相国千金,我其实并没有表面看上去的光鲜。
我的父亲,并不是为一个父亲活着的,他把一切荣耀都寄托在了萧氏皇族上。
不懂事的年龄,我和萧景湛见过几面,父亲在知道我竟然敢让堂堂太子殿下帮我摘桃子时,让年幼的我在祠堂跪了整整一天。
父亲完全没有在别人面前的冷静自持,他神态疯魔,告诉我要以萧家人唯命是从。
从小到大,我从父亲那里被迫学来的,只有顺从,对萧家人的完全顺从。
这要说到我祖父那一辈的事了,他当时被人陷害,险些被灭九族,但当时的皇帝惜才,私底下为他收集证据,最后查清冤情。
这让我的祖父感激不已,主动献上了半数家财以及一心一意的辅佐,并承诺我们王家人欠他们萧氏皇族三条命。
这个承诺被祖父许下后,就被当成了祖训。
我的祖父在先帝,也就是萧景湛的父皇当太子亲征边关时,了随行文官。
在一次前往对方的促和谈判时,主动代替先帝,然后在陷阱中牺牲。
这是我们王家人还的第一条命。
我的父亲,在先帝去皇家猎场狩猎时,替先帝挡了一箭。
彼时我正坐在另外一边的看台,维持着准太子妃的端庄,看着其他小娘子身着骑装,散发着朝气地骑着小马。
萧景湛带着一群御林军闯了进来,不由分说来到我这里,大声向当时的皇后娘娘请罪:「王相舍命救驾,如今危在旦夕,儿臣奉命前来请王娇。」
他带来一个让所有人兵荒马乱的消息,然后拉着已经麻木了的我往我父亲那边赶去。
我父亲已经被安置在了一个营帐里,他的床榻围了一圈人,先帝已经红了眼眶,见我过来,忙道:「娇娇,快来看看你父亲。」
身体如同被灌了铅,心绪完全混乱,我没顾上回答先帝的话。
我木然地走向床榻,看到了那个一生要强的男人,他的胸上还插着一支箭,血液染红了他的上衣,看上去神智已经不清。
他好像知道是我来了,想用尽全部的力气坐起来,嘴唇翕动着想说些什么话,但一切都是徒劳,他还是只能躺着。
我面无表情地抓住了他的手,将耳朵凑到了他的嘴边,断断续续的话,我还是听清了,只有我能听清。
「娇...娇,我还了...第二条命,嗬...嗬,至于娇娇,你以后...好...好站在...太子...殿下的身边,你的一生...就是第...三条命,这个...太疼...」
被压抑的情绪突然爆发,我开始克制不住地大哭,抛却了一切礼仪,忘掉了身边所有人。
有人把我从父亲身边拉开,我不管不顾,还想上前握住父亲的手,萧景湛把我狠狠抱住,捉住我情绪激动下有些难以控制的四肢。
「王娇!冷静一点!王相已薨,注意你的身份!」
耳边传来的,是萧景湛发怒的声音。
我好恨!为什么!为什么!父亲!为什么在最后,你偏偏要施舍你那不堪的父爱!你就应该强迫我为他们献上第三条命!
为什么!为什么要生下我!我才刚刚及笄,就变成了孤女。
苦难似乎一直降临在我身上。
八岁时,愿意为了我和父亲抗衡的母亲去世,此后所有时间,我被教导成一个相国千金该有的模样。为萧家人尽忠,成为刻在我骨子里的命令。
如今,我失去了父亲,除了这条看得到结果的命,什么都没了。
父亲死后,荣耀与奖赏如水一般流入王府,然而我注定为萧家妇,对萧家人来说,无异于左手倒右手。
先帝感念父亲的衷心,遵从他的遗愿,我只需守孝一年便可凤冠霞帔嫁入东宫。
这一年,我没有出过门,萧景湛有时候会碍于先帝的命令来看我,但他显然不乐意。
他非常不喜我,极为看不惯我百依百顺的模样,他有过无数次的反抗,反抗我为他注定的太子妃。
父亲以前唯独对我会嫁给萧景湛这一点笃信不疑,哪怕萧景湛明确表示不喜欢我。
「娇娇,你只需要做好你该做好的事,太子殿下是难得的儿郎,他会知道你的好的。」
其实我很理解萧景湛,甚至还很羡慕他,羡慕他至少有反抗的勇气,而我,没人在乎我的看法,我就应该是想嫁给萧景湛的。
萧景湛最不喜欢我用柔情似水的眼神看他,也最不喜我处处以他为先。
他就是因为这个才每次和我生气:「王娇,你还没嫁,做这种姿态做什么?」
但他下次依然会被迫来和我培养感情,哪怕我从来不改。当然,最多也就散散步喝喝茶,然后不欢而散,如此往复。
他应当是很看不惯我父亲的,所以哪怕我父亲去世,他也没给过我几个好脸色。
如今,我更是做足了以前的姿态,令他完全坐不住。
他离开王府后,我才放下柔情的假面,面无表情地拿出母亲留给我的医书。
我的母亲是神医谷唯一的传人,她出门游历时碰上了外出巡察的父亲,以此为契机,他们最终成了夫妻。
成婚后她才发现王家的奇怪之处,不少次因为我和父亲争吵,教我无关家族的其他东西。
我和母亲一样,爱上了学医,或者说,我继承了母亲的才学,在学习医术方面有不小的天分。
但她只教到了我八岁,就因为不治之症而亡。神医谷的药治不好绝症,唯一的传人也救不了自己。
她留下的书被我藏在屋内,我只能在父亲施下的重重压力的空隙里,学习医术。
然而我只能学,不能用,这是我注定当不了医者的命运,所幸我有一年的时光,可以自由自在看医书。
2
出孝后,我嫁给了萧景湛,我的脸还有几分颜色,又是他第一个女人,萧景湛对我好上不少。
但好景不长,新鲜期一过,他又恢复到了从前的模样,在一次皇后娘娘举办的花会上,我亲手在众人面前替他斟了杯酒,他当时没有发,只是脸色阴沉得厉害,回了东宫才发了火。
多亏他长了副好皮囊,哪怕生气,也显得容色艳绝。
「王娇!现在你已经是太子妃,有什么必要耍心眼?」
我茫然地看着他,带着委屈道:「妾身不知,还请殿下明示。」
萧景湛冷笑一声:「那孤告诉你,以后在外面,端好你太子妃的架子,离孤远点。」说完便甩袖离开了。
我知道他是怪我在薛小娘子那里宣誓主权了。
萧景湛不知道什么时候对薛小娘子上心的,但无奈薛小娘子的父亲只是个小言官,没有能力与我一争。
花会上,我就是看到薛小娘子在场,才故意那样的,毕竟除了萧景湛,我也不太喜欢这场婚姻,只能来一剂狠药。
萧景湛与我貌合神离了大半年,先帝就病重了,为了得到薛小娘子,萧景湛请动了皇后娘娘,以替他选秀的名义给先帝冲喜。
我的意见显然不重要,皇后娘娘只是派人来知会了我一声,选秀就开始了,薛小娘子不出意外的,进了东宫。
没多久,先帝驾崩,萧景湛登基为帝,我为皇后。
我这个皇后,属实是无牙老虎,最大的靠山接连离我而去,又无帝王恩宠,在宫中甚是,甚是好。
我在多方势力下接连妥协,除了皇后名头,几乎一无所剩,但我很满意,至少我依然是皇后,没人敢真正把我怎么样,日子过得还算将就。
萧景湛并不昏庸,他每月初一十五依然会来我这里装装样子,每次来见了我就要皱眉头,其实我不太理解,我已经完全按照他的要求,成了一个看似端庄的皇后,没再做出什么靠近他的举动,为何他还对我抱有如此大的厌恶之意?
想不明白,只能把原因归咎于他其实就是单纯厌恶我,到了不想见我的地步。我没有其他办法,只能对他做着我早就习以为常的柔顺表情,不动声色离他更远一点。
又是一夜无话,好在我的床够大,哪怕两人之间有可以再睡两人的距离,也不显拥挤。
每月也就这两天让我难受,其他时间的消遣都是看宫妃们之间的大戏。
至于薛小娘子,被萧景湛保护得很好,至今只封了个美人称号。
我看着家世显赫的几个宫妃唇枪舌战,忍不住替她们惋惜。
她们看上去,都是对萧景湛有情的,我特别理解,毕竟萧景湛除了是帝王外,他还年轻,还俊美。
可是俊美的帝王心里,只有一个心尖尖。
我又为自己叹了口气,宫妃们再怎么样,也是有家人为后盾的,我呢?
我还是可怜可怜自己吧,不然就没人可怜了。
薛美人有次突发急热,知道消息时他刚好在我这里。
哪怕萧景湛知道我知道他喜欢薛美人,我依然不能让萧景湛就这么弃我而去。
我站起身来,端起皇后的架子,双手规规矩矩叠在腹上,一板一眼道:「皇上,这于理不合,薛美人那里,臣妾让半夏拿牌子请太医去吧。」
他已经快踏出殿门,听了我的话,转身冷冷看着我:「皇后此举深得朕心,既如此,半夏就去一趟。」
半夏看到了我的眼色,拿着牌子去请太医了,期间萧景湛一直看着我,突然,他竟笑了一下:「皇后,朕还以为你胆子没了呢,可惜,王丞相不在了,他这一条命,倒是还得值得。」
说完,他就走了。
有些事,如果想刻意淡忘,是能被掩藏在伤疤底下的,如今被他狠狠一掀,又血流不止。
萧景湛知道我们家的承诺,我父亲这条命,竟被他说成一场交易,我后位的交易。我知道,我最终能得到后位,是因为先帝的遗诏。
可我不知道萧景湛哪来的脸面用不屑的语气谈起我的父亲。
我的父亲,他哪怕对不起我母亲,对不起我,也没有对不起过他们萧家人。
我的祖父我的父亲,把一生都献给了大邺,献给了萧氏皇族。
而就因为我是萧景湛厌恶的人,就因为我父亲想让我成为他的妻子,他就可以无视那些付出,只看到他失去了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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