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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易时移,所有的一切都往前行进着,任人怎么拖,也都只会更加昂扬阔步向前狂奔。那几日里,胭脂卧床不起,得到的消息笼统不过三个。
一个是九王爷的人到底还是抓到了金缨,人在王府关了不到一日,许是他特意想要卖兰绍个面子,人而后被镇府司的人给领走了。
一个是,兰绍派人来传话,说张氏依旧没有挺得过来,临死前整个人比以前还要疯癫,最后一头撞死在了屋里的梁柱之上,到底都还攥着柳招远头顶上的那枚黄铜木簪子。
还有最后一个,便是皇帝病入膏肓,宫里头有消息传了,说是撑不过那一晚了。
那天晚上,九王爷牵手杀了那个娶回来的嫡福晋,继而一个人轻悄悄的推门走进胭脂的卧房。
“胭脂,我要走了,你要随我离开。”
这些年来,他养足的兵马此刻就在关外驻扎,连夜撤出关去,趁着徐寅皇位并不稳固,以清君侧的名义大举进京,足以将徐寅取而代之。
胭脂没有吭声,只任由徐飞长将自己从那床榻上抬起来,踉跄着走到大门口以后,又将自己搁在了一辆铺着床榻的马车上。
马车晃荡,有一丝风从车窗透了进来,她将脑袋一歪,顺着扬开的绸布缝子里瞧出去,外头月上枝头,却瞧不见一丝的星子,似乎并不晴朗。
果然,没一阵子便下起了小雨来。
那雨滴子吧嗒吧嗒地落地落在轿顶子上头,声音宛若棉拳锤在自己胸口,虽然痛意甚少,却叫人有些穿喘不过气来。叫她想起那日兰绍登台唱的那一出《红鬃烈马》。
当下时候,细雨垂帘,意境便是与今日这般。只是当时的她本以为还可以与兰绍重新来过,如今那苗头将将发了芽,就被一圤黄土给死死闷住了。
细细想来,从当初兰绍提到冲到戏台上,拎着自己下巴说的那一句“爷我看上你了”开始,到后来在诏狱,他小心翼翼地将自己拥在怀里,告诉自己不要怕。再到后来,柳招远死后,他说的那一番,要舍下一切追随自己的言论,这期间发生了太多太多的事情,多到让她觉得,前几日里在王府中,兰绍说的那一句“你我之间,从此两清”像一场噩梦一般。
雨声淅淅沥沥,绵延不绝,不知道下了多久,胭脂也不知道自己想了多久。从那以后的日子,不是一日一日过,而变成了一月一月地过。
她本绝望,可有一****忽有呕意,九王爷传随性御医为她诊断,那人却亲口告诉她,她已经身怀有孕两月有余。
身怀有孕,两月有余,想来,便是兰绍将自己灌醉的那一晚。
那天晚上,他对自己说,胭脂,我们要一个孩子好不好?
那个时候他该是想要将自己留在身边吧,只是如今,他却已经不要自己了。
胭脂有喜有悲,心情复杂,没有开口说一句话,脸上亦没有悲喜。寄人篱下就是这般,如今她再也不是无所顾忌,她要为他的孩子打算。
九王爷明面上无言,暗地里却再也没有从前那般热络,再也没有提过要娶她的事情。
就在那一日,他只留下一句话:“你好生照顾自己。”
胭脂能瞧得出他眼中的苦涩,却并非有一股难言的绝望。那一刻她觉得真好,有了这个孩子,如今这一切,才似乎是他们三个人最好的结局。
也所幸,徐飞长将林旬调遣了来护着她的周全,素日里她与林旬两个人逗趣解闷,也算是日子好熬了些。
只是她万万没想到,这一切都还不是结局,只是让那个结局瞧上去更惊心动魄的一段插曲罢了。
十二年前的那场皇位之争,九王爷暗败心有不甘,与容应由合谋灭了兰州知府满门嫁祸裴锦良,就是为了得到那笔银两韬光养晦,壮大自己。可这些年来,不止他在壮大,就像他一早猜测的一般,徐寅早就与外邦之人有了联络,以保他最后的皇位。
由是后来,金陵一仗徐飞长大败,干脆拥地一方,自立为王,一场恶仗,一打就是六个月。
徐寅登基新帝,大赦天下,封兰绍护国将军,带兵对抗徐飞长。三十万大军走到半途,兰绍却没想到再一次见到了金缨。
千军万马之前,那身影孤勇拦在前头,随行的副将善于使鞭,鞭身已经落在了金缨身上,随着伤口绽裂,那人随即被从马上扯了下来,兰绍拔剑凑到他跟前,顶住他的脖颈。
时隔不久,那张脸依旧带着熟悉的面具,若非是那张面具,仅凭那副憔悴十分的面容,兰绍几乎认他不得。
“怎么是你?”
金缨胡茬细密,已有一指之长,那仅露出来的一只眼睛神色忧郁,尽是绝望。
他如哽在喉,一路上磕磕巴巴地,总算才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讲了个清楚。
当日九王爷认出金缨身份,大理寺的人扑了个空没想着将兰绍给抓了去。后来金缨一路逃回竹林,本想带着容桂一起逃走,哪想着才走到半道上,荣桂枝因为颠簸引起腹痛。
因身怀有孕,金缨不敢马虎,再难前行,他便干脆将荣桂枝妥善安置在一处破庙之中,自己独身一人进城寻找大夫,却不想大夫没请到,却被九王爷手下一众影卫给盯上了。
九王爷无意关他,将他转送镇府司,他本想着能依着兰绍的面子出去瞧一瞧荣桂枝的境况,可事情偏是巧了,又碰上大理寺的人将他截了去。
审判之后,那伙人逼他画押了事,原是判了死罪的,可到头逢上个新帝登基,才总算是重见天日。
他在狱中想过无数关于荣桂枝的可能,只要她能平安无事,就算一个人远走他乡了也成,可偏偏等他回到那破庙的时候,等待他的那一幕却是满地的衣服碎片,甚至连尸体也被撕咬得面目全非了。
从那一刻开始他就发誓,他要徐飞长的一颗人头,付出什么也都在所不惜。
而对于兰绍来说,当日虽然是胭脂使计想要他的命,可金缨却是实实在在救了他一命的恩人,如今志同道合,且又能顺带着还了这个人情,他稍作思量便应了下金缨的话。
因为考虑到胭脂的安全,兰绍最后在距离徐飞长的驻地百里之外安营扎寨,他心里明镜一样,如今这境况,若是下令强攻,三日之内定将着一伙乱党杀个片甲不留,所以这一仗,徐飞长一定会用胭脂来威胁自己。
可他等啊等,等啊等,却始终都没有任何的消息。
终于有一天,他还未着急,金缨却再也等不下去了。
初春入夏再转秋,如今天气又凉了下来。天公做美,那一日下了一场瓢泼的大雨。
雷雨声做掩盖,天光晦暗难以视物,正是进攻的绝佳时机。
那个晚上,金缨主动找兰绍喝酒,在兰绍的酒杯里,他下了十足的蒙汉药。
他偷了金缨的兵符,号令三十万大军整装待发,浩浩荡荡直往前奔去。
也是那个晚上,胭脂睡意很浅,外头的人来人往,那一股又一股的杂乱声响不时地将她惊醒。不仅因此,她还听林旬说,今夜是兰绍最绝佳的进攻机会。
当日在王府中,他亲口说要成全自己和徐飞长,如今针锋相对,不知道若是徐飞长败了,他会不会放徐飞长一马。
也不知道他看见自己如今这幅模样,会是个什么样的感受。
她捂着肚子暗自祈祷了一夜,最后在一阵慌乱里,见到林旬忽然间冲进屋里来。
“兰大人带兵冲进来了,王爷说让属下带您先离开,怕误伤了您和肚子里的孩子。”
耳间忽然嗡得一声响,紧接着便是手足无措,只任由身前的人将她牵扯着往前迈步子,跑了许久,她步子越来越缓,身后的追兵却越来越多,林旬也无法将她搁在脊背上,便只能尽力小心翼翼行进着。
模糊的意识里,那人忽然间停下了步子,身前似乎有人挡住了去路,她心里想着不能让兰绍杀了徐飞长,便打算转身往回走,却只是一个倾身,腹间突然痛意难忍,低头一瞧,一把长剑被她身体几乎遮住了一半,血水混着雨水滴在地上,只是天光暗,什么也瞧不见。
她脑袋上的发丝湿透了,脸上浸染着地上的泥水,有凉意透骨,就在那一刻,忽然一切杂乱的声响似乎都戛然而止了。
她听见有人喊她夫人,雨滴搭在她眼皮上,她睁不开眼去瞧那张脸。只是忽然间又想起了云儿,想起了柳招远,想起了金缨。
他们都这样叫过胭脂。
那股子痛意迅速蔓延全身,她四肢无力,仰面躺着,却有一种从未有过的平静。
她觉得肚子离得孩子猛烈地动了动,便彻底安静了下来,他已经八个月了,很快就可以来到这个世界上,却不想死在他爹的手里了。
她缓缓闭上了眼,仿佛回到那一夜的芦苇地里。
漆黑如墨的画卷之上,苍穹顶上一轮半透着光亮的月牙,可那漫天流动的光点,却像极了幼年时候在院间持扇轻扑的萤火虫。兰绍立在他身边,抬手将她拥在怀间,眼中的泪光几欲要滴下来,却又被她仰着脑袋憋了回去。
岁月静好这个词用来恰到好处。她当时想,如果可以,她愿意永远停留在这一刻
蔚然星光之下,她们两个的心上和眼中都只有彼此。
只是可惜,终究是她们有缘无份。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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