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个打凤阳阁中回来时候他见着张氏开始,兰绍便隐隐觉得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后来就在张屏给他看了张氏画了押的罪状之后,他也隐隐能够猜到一定又是因为银子。
张氏这些年来光是赌这一桩事情,几乎将柳招远所有的俸禄和平时捞得的油水全都搭了进去,每年还要从自己这里要走近万两银子。如今变本加厉,竟连他这唯一的亲生儿子也都不要了,虽然叫人诧异,但似乎也确实是她能够干得出来的事情。
可这桩事情从头到尾,他却什么都不能做。
兰绍往柳招远身边上凑着,将手搭在他肩膀上想要将他翻身过来面朝着自己,柳招远却是极度地抗拒着,将头深深埋在身下的草垫子里头,嘴巴被捂着声音有些模糊:“你走吧,我真的没事!”
这方寸地方的霉臭味逼人,其实兰绍打走进来时候就已经有些受不了,不过此刻确实没有嫌弃的那个时间,只捂住嘴轻轻咳嗽了两声,扒着柳招远的手却丝毫没有放松。
到这个时候了,怎么可能没事呢。谋反之罪,不将他娘一块儿株连都算是幸事了。兰绍明白,他不过是知道自己死路一条,不想牵扯到自己罢了。
柳招远身子虚,经不住他反复拨弄着,三四回后干脆一骨碌从地上拾起身来,大喊着:“你究竟想做什么啊兰绍,我都说了我没事,我没事。”
他底气不足,说话到后面已经没了声,因为用力过猛,上身没坚持两下便朝着兰绍这边倒身过来,虚弱地一头撞进兰绍的怀间。
“我没事,你照顾好娘和云儿便是了。”
他甚至双眼都已经都很难再睁开来,隔得这么近,兰绍才看清楚他如今已经是面目全非的境况,一边脸颊重重地鼓起来,伤痕遍布,脑门儿上不知道被什么划开一条长痕,淌下来的血迹几乎沾染了脸上的每一寸肌肤。
“招远,他们怎么将你搞成这个鬼样子了。”
那张原来算得上俊俏的一张脸,如今配上一头凌乱的头发,张开嘴来,一口白牙完全被覆盖上一层殷红,虽然已经有了预想,却还是被柳招远眼下的这幅样子给震惊了,泪水在眼眶里不停地打转着。
“兰绍,我都被挪到了这里,你比我清楚,我恐怕捱不到明天了,张屏他今晚上就会要了我的命!”
激动过后,柳招远身子开始颤抖着,声音尽量沉着冷静。但就是这么一句话,叫兰绍本还兜着的眼泪突然间崩溃掉,如注地滑落到嘴边上。他恐落在柳招远面目上叫他感觉到,忙抬袖子蹭着。
“招远,我就是张屏派来杀你的人,我就是!”
兰绍声音抖着,故意将手上的蜡烛扯得远了一些,不叫柳招远看清他的神色。两个人因为眼珠子泛出来的光四目相对着,他明显感觉到柳招远有片刻的愣怔,可随即又是一笑。
“呵.......我早该想见的,张屏那样城府颇深的人,怎么会这么轻易就叫这事情过去,他心上该是还怀疑着你吧。”
言毕他等了一阵子,缓了一阵子力才继续说着:“我险些又将你扯下水了,你杀了我换你清白,也算咱俩扯平了。”
兰绍听他这么说,手上的蜡烛险些没拿稳,忙解释着:“招远,我不会懂你的,连你也不相信我么?”
柳招远脑袋晃了晃:“不,你必须杀了我。张屏他既然要我的命,你不动手,还是会有旁的人动手,他忽然怀疑你,那你就要做给他看。”
他们两个自小一起长大,在一起的光景很多,却从未像今天这样子,一个是阶下之囚,一个是夺命之刃。柳招远吸了吸鼻子,喘气的声音粗重,叫这气氛更显得悲凄了些,之后说话更像是临终交代着:“你不要怪娘,娘她虽然素日里待我并不好,但也没有到要害我的境地,我信她。我死了以后,你得查清楚到底是谁在背后捣鬼,他许是并非为了害我,而目的在其他...”
明明昨个柳招远还生龙活虎,在马车上时候还和自己言笑晏晏,可这会儿突然间锒铛入狱,竟能够这般快便平静地面对他将要到来的死亡。兰绍知道他此刻在故作坚强,他不想叫自己狠不下心来动手,不想哭哭啼啼德掉脑袋。
可还没等他说完,兰绍忽然间抽身出去到了方才那守卫身边,他打眼瞧着,见他将蜡烛搁在边上,此刻竟十分粗鲁地将那人的衣裳往下扒着。
他说:“要查你得自己查,时间不多了,咱们不能继续说下去了,我今日来,是要带你走的。”
方才进来时候被柳招远这模样吓到了,一时间失了主意竟跟他就那样聊了开来,这会儿才忽然间反应过来,那守卫稍后便是会醒过来的。
“你说什么?”
柳招远有些没有想到,尽力地将身子翻过来趴在地面上,开始缓缓地朝着他往前磨过去。
“你要用他来代替我不成?可外头那么多人,一不小心暴露了,那你也就完了。”
他一边说着,兰绍那边已经十分利索扒下来衣裳,重新回身过来往他身上套着,像是十分着急。柳招远听他他回话,身上虽然无力,却还是尽量地蹭在地上阻止他,最后逼得他没得办法,只好大喊了一句:“你可以为了我死,我就可以为了你死,反正我这条命是你救出来的。”
曾经所有人都觉得他们是这金陵城中能够只手遮天的人,可谁又能想到,这看似强大官服之下,其实他们都是别人的棋子,都是这乱世中奋力挣扎的溺水者。
“胭脂和云儿我已经送出城去了,今日如果是生,咱们一起生,如果是死,我也不后悔。”
柳招远明显被他这话给吓到了。打从很小的时候他就觉得自己和兰绍是不一样的,兰绍是主,他是仆,就算后来他们一家被灭了门,这种观念在他心里也都是根深蒂固的,就算兰绍再怎么与他亲近,就算兰绍愿意叫自己娘一声干娘,他都还是尽量和兰绍保持着一种上与下的关系,可眼下兰绍却说,他可以为了自己而死。
兰绍动作一直未停,给柳招远套好了衣裳之后将他扶起来玩边上挪了挪,又忙将那守卫的身子移过来用地上的草垫子裹得严严实实的。
毕了他掏出绢帕来将柳招远脸上的血迹蹭了个大概干净,将他的乌纱帽往低拉了拉,还顺道儿将燃着的蜡烛吹灭了几根。柳招远也有些支撑不住,身子往下倾倒着。
万事俱备,等着两个人度身到了门边上时候,兰绍挺了挺胸膛长长出了一口气,面上一瞬便回到了淡定的神色,伸手将门缓缓扯开一个缝儿。
果不其然,方才在那间子门口守着的人,眼下也就这么老老实实地在门外头待着,该是身上穿得单薄,个个都晃着身子打着哆嗦。因是背光,只瞧见门缝子里头有个人影,一伙人忙合力将门敞开来。见到兰绍边上这个倒身的,离得最近的一个人问着:“大人,这是......”
柳招远胡乱动弹凉下,兰绍佯装在他脑门上扇了一巴掌,面色上全都是不耐烦:“老实点儿。”
毕了又回那人的话:“方才喝了酒,这会儿该是醉了。”
他视线扫一眼门外头依旧还倒着的那个壮汉,还未等众人缓过神来,忙又补话说:“人已经照计划解决了,你们进去瞧瞧,看谁快一步能禀了指挥使大人的话,或许还能邀些赏金也说不定。”
一伙人瞧着兰绍手上沾了不少的血迹,想着他这会儿刚杀了人,还是避而远之的好,又听他说赏金一事,便也顾不得他身边上的身影究竟是谁,忙鱼贯往里头跑着,想着寻个什么证物给张屏瞧。
见门口腾出了空子来时候,兰绍当即将柳招远往肩上一扛,用最快地速度奔下阶子去,朝着那梧桐树底下便奔过去。
兰绍一声口哨音之后,那梧桐树边上的一睹矮墙的后头霎时蹿出来个身影,朦胧月光底下能够瞧见个轮廓便好,兰绍尽力地将柳招远的身体直立起来往上举着往那人手边递,感觉到身上的压力越来越轻之后,忙蹬了边上一个顶起来的木轮车一跃上了那墙顶上去,两个人搭着手将柳招远缓缓放到了墙的那头去。在众人发现那间子里身影不对追出来之前,上了马车直奔城外而去。
月色已经微微西垂,金陵城灯火不明,屋顶子在夜色中被映照亮堂,瞧上去像是个无人的死城一般,竟有些可怕。
之横驾车,兰绍将柳招远安然平置着,忙脱了外衫给他盖上,见他一笑,此刻突然间露出倾颓模样。
这一连串的动作看起来没得什么难度,可做起来着实惊心动魄了些,只要一些微小的环节出了错,这回恐怕都是被人追赶的局面,舍了柳招远的身子,自己一人同那八九个人打起来的话,恐怕胜算也是不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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