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绿柳一个踉跄，往前跌了半步便被人扶住了。
“小心些。”
说话的是她的哥哥柳河。
“嗯。”
绿柳低低应了一声，站直了身子，不由得打量起来柳河来，老爷可能要过继嗣子的消息，依稀是从他这儿传出来的。
绿柳看了他一眼，柳河依旧是沉默寡言的样子，明明是个高大的身子，却因为给老爷赶车，常年得低着头，看着平白矮了些。
“咱们去那边走走？”
柳河虽没应声，不过抬脚便朝着绿柳指的方向过去了。
扬州城里的达官显贵们人人家里都有个花园，林家也不例外，加上林家祖籍还是苏州，在修建园林上比别家还多了点心得，虽然已经是秋末冬初，但是这花园依旧郁郁葱葱，叫人流连忘返。
绿柳一进来便觉得心旷神怡，那看似不确定的未来，还有上辈子如深渊一般，将姑娘坠得粉身碎骨的贾家，她已经有了充足的信心去闯一闯了。
兄妹两个一前一后走了小半条石子路，绿柳问道：“听说老爷要过继嗣子？”
柳河半点也没迟疑，道：“上回车上坐着老爷跟幕僚陈先生，听陈先生提过一句。”
绿柳嗯了一声，皱着眉头问：“老爷呢？老爷是什么意思？”
“老爷说什么没听清楚，彷佛是‘再看吧’几个字。”
绿柳的眉头越发深锁了，林家所有人，上到老爷的幕僚，下到丫鬟小厮，都觉得老爷该过继一个嗣子，可是上辈子老爷为什么没有过继呢？
上辈子她没跟着姑娘去京城，后头几年则是陷入了自怨自艾里头，没有功夫去理会旁的事情，所以也不知道这中间究竟发生了什么，让老爷没一星半点过继嗣子的举动。
可是要让姑娘有所依靠，让林家能继续传承下去，这个嗣子是必须过继的。
而且若是能过继一个有名有姓之人，背后站着一大家子，那将来也能跟贾家相互扯皮，不至于让姑娘吃了暗亏。
不行，绿柳忽又摇了摇头，等到贾家抄家，姑娘就又要落到这人手里了。
可若是过继个全无背景之人，等到老爷过世，两人怕是全要落在贾家手里，到时候死一个也是死，死两个路上还能伴，难保贾家人不会下毒手。
一时间绿柳越发的焦急，甚至有点手足无措。
“绿柳。”
柳河忽然叫了一声，把绿柳从这繁杂的思绪中拉了出来。
绿柳抬头看见他担忧的神情，不由得冲他微微一笑，忽然一下子便理清了思绪，不管怎么样，过继嗣子是要放在第一位的，不然连一星半点机会都没有了。
“你得时不时在老爷耳边说两句。”
绿柳道，让柳河提醒老爷，也是无奈之举，她是姑娘屋里的大丫鬟，在后院还能呈一逞威风，但是到了前院，老爷身边的人也就认得这么一个了。
她这个哥哥老实是老实，虽然才过二十，可是性子比那些老把式还要沉稳，话也不多，不然也不会年纪轻轻就去给老爷赶车。
柳河没半点犹豫就答应了。
绿柳却还不放心，不是不放心他会答应了不做，而是担心他把自己搭进去。
“你别直接跟老爷说。”
她一边想一边道，“陈先生……”陈先生不行，他是老爷的幕僚，若是哥哥平白跟他搭上话，又是这么个木讷性子，任谁都要多心了。
“你看路上若是有年幼的孩子，可以多看看他们。我记得马厩里铲草的齐爷爷有个四五岁的小孙子，你抽空可以逗逗他，或者跟老爷上街的时候给他买上点小玩意，也别太频繁了，一个月叫老爷看见那么一两次就成。”
绿柳一边说柳河一边点头，可是绿柳声音里还是止不住的担忧，若是老爷自己生一个那是最好的，不管怎么样，跟姑娘总是血脉相连的姐弟，比外人要好上许多。
但是上辈子老爷就没续弦，后院那些妾室们比夫人年纪还要大，后来虽有些下官孝敬的女子，但都是逢场戏被灌了药送进来的，越发的指望不上了。
“你放心，”柳河忽然道：“老爷这把年纪也该操心留个后了，我会小心行事的。”
绿柳一愣，哑然失笑，忽又觉得离别在即，她却跟哥哥说这些扫兴的事情。她伸手拨了拨路边的树枝，道：“姑娘给我两块皮子，回头我给你做个手筒，只是赶得急，针脚怕是不细，你不许嫌弃。”
柳河笑了笑，却也没推辞。
绿柳转过身来，道：“你还没吃饭吧，咱们赶紧回去。”
柳河有点诧异的看了她一眼，姑娘屋里吃饭一直是最早的，她这会儿不可能还没吃。
绿柳又是一笑，“有点渴，回去再喝碗汤。”
毕竟等下一次再喝到……指不定是什么时候了。
四天不过一晃而过，特别是同行上京的几个人都不太拿的住主意的前提下。
贾家来的几个粗使婆子只会说那边什么都有，什么都给预备了，叫姑娘人去就行。
王嬷嬷是当年陪着夫人一起嫁到林家的老人了，一来年纪不轻了，二来几十年没回去过，一提到贾家便平白的生出许多愁绪来，也是帮不上什么忙。
雪雁虽然有心，但是年纪着实太小，来姑娘屋里连一年都没满，又是第一次出远门，也得绿柳一条条说着才知道该干什么。
所以忙忙叨叨四天下来，似乎东西才收拾完，第二天便要上船了。
永宁二十七年十一月初二。
天刚亮林府便开了大门，前前后后一排车子，送林黛上京城。
绿柳跟爹娘还有妹妹坐在一起，绿柳靠在孟氏身边，怀里抱着妹妹二丫。
“你去了要好好伺候姑娘，”到了这个时候，孟氏虽然已经不知道自己再说什么了，但是却一刻不想停下来，“也要好好保重自己，人生地不熟的，凡事别跟人起冲突，多多忍让才是。”
说到最后，她已经是红了眼圈。
绿柳嘴上虽答应了，心里却完全不这么想，别起冲突？若是有机会，她恨不得把贾家人一个个都踹进十八层地狱里头去！
只是这意思是一点都不能流露出来的，不过平白叫爹娘担心而已。就算是去了贾府，也不能叫人看出来她早就已经心生警惕。
绿柳打定主意，脸上还是淡淡的微笑，一句句嘱咐着，“……别太累了，做一会儿活计便起来动一动……”
路上走了快一个时辰才到了码头，早有仆妇用粗布将码头围住，绿柳第一个跳下马车，去前头扶林黛去了。
王嬷嬷还有雪雁两个，一人提着一个小小的包裹，跟在她们身后。大件的行李早就有人搬上船去，眼下众人带的，都是些贵重的小物。
绿柳扫了一眼，码头上停了两艘船，大一点的是送姑娘上京的，小一点的是老爷给贾雨村置办的。她又回头看了看，老爷正和贾雨村在码头边上的小亭里头说话，随行的小童还备了酒菜，做送别之礼。
“咱们先上船去吧，”绿柳道：“外头风大，小心吹着了。”
林黛不声不响的，却也没拒绝。
几人上了船不过片刻，林如海也上来又嘱咐几句孝顺外祖母，跟姐妹兄弟好好相处等话，便又下船去了。
绿柳陪着林黛坐在屋里，听着外头的脚步声还有说话声，由嘈杂变得安静，随后又是一声闷响，许是船桨击在码头的大石上……
绿柳只看见自己的裙摆微微一晃，船开了。
她们这便要离开扬州，往那上辈子葬送了姑娘的荣国府去了。
绿柳不知不觉间已经握紧了拳头，下意识往自家姑娘脸上看去。
就在船开的那一瞬间，林黛猛地抬起头来，却又飞快的低了下去，但是绿柳跟她离得极近，分明看见她红了眼圈。
绿柳站起身来，语气轻快道：“坐船上京大概要一月左右。我已经打听清楚了，咱们每三五天都会靠岸补给一番，若是想吃什么，现在就能想一想了。”
王嬷嬷听出来她是故轻松，而且她也知道这时候沉闷下去积在心里不是什么好事儿，便笑道：“咱们有老爷的名帖，还有国公府的名帖，一路顺顺利利的想必用不了一月。”
真正被绿柳说动的只有雪雁一个，她才十岁，本就是高兴也快沮丧也快的年纪，“叫她们多上些特产便是。”
几人三言两语的说了一会儿，林黛扫了绿柳一眼，道：“你偏就记得吃了。”
见姑娘开口说话，绿柳总算是能把提起来的心稍稍放一放了，她站起身来，对王嬷嬷道：“您先歇着。”
又招呼雪雁，“随我去厨房看看，这没半个时辰就该吃午饭了。”
两人相伴出了屋子，她们坐的这艘船很大，上下三层，最下头一层是船工还有行李，她们几个住在中间一层最暖和的套房里头，至于上头一层，前后左右都透风，便空了下来。
在家里的时候，绿柳天天想的都是怎么说动老爷，陪着姑娘一起上京，但是上了船之后，心思又被别的东西占了。
比方走在她身边的雪雁，上辈子的雪雁到了贾府就跟没她这人一样……
绿柳想了想，道：“若不是姑娘跟老爷说了，这次也不会叫咱们的爹娘来送。这一路上咱们两个要好好照顾姑娘，等去了贾家，就只有咱们两个家里带来的，就是那边给姑娘配了丫鬟，咱们也要做个榜样，不能叫人轻看了去。”
她并不敢说的太过明白，毕竟雪雁年纪还小，喜怒哀乐都在脸上摆着，若是叫人看出端倪来，平白给姑娘添麻烦。
跟绿柳不一样，雪雁满是能去京城的兴奋，甚至脸上还有笑意，听了绿柳的话不住的点头，“你放心，我一定好好伺候姑娘，什么都跟姐姐先商量。”
绿柳看出她的郑重，道：“这我便放心了，不过……”她看了看雪雁，笑道：“你这还是第一次坐船，走得稳吗？头晕吗？”
雪雁忽的一声惊叫，原先没怎么察觉，被绿柳这一提突然腿就软了，她下意识抓住绿柳的手，道：“姐姐说什么不好！我巴不得忘了这事儿，你偏又提起这个。”
绿柳笑了起来，紧紧抓着她的手，“咱们去甲板上看看，吹吹风看看景儿就好了。”
雪雁抓着绿柳不放，却又狐疑道：“你怎么不晕呢，你也是第一次坐船啊？”
绿柳答道：“我比你大啊，等你长到跟我一般高，你就什么都不怕了。”
不是第一次……绿柳嘴角微微翘起，脸上挂上了冷冷的笑容，她在船上生活了八年，整整八年，无论大船小船，要做到走路一丝不晃，弹琴一丝不乱……
雪雁一直拉着绿柳的手，船已经行驶到河中央，码头早就变成一个小点儿了，更别说站在上头的家人跟更加遥远的林府了。
雪雁的手紧了紧，忽然问道：“姐姐，你说荣国府……是什么样子的？”
绿柳拉了拉衣襟，似乎这样就能把河面上刺骨的寒风挡在外头，“荣国府？”
她笑得有几分妩媚，又平添几分狠辣，“荣国府是个好地方。”
这辈子一定会是个好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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