领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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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青听得很仔细，因为自入厅到现在，蒋卫夫只有这段话对自己最为重要，也是自己最想听到的。蒋卫夫如数家珍一般，跟厅上的人介绍着祈君县上各个城防要点的驻兵人数、兵械配置、具体负责军将。说到具体人时，蒋卫夫还不忘周到地指给霍青连带祈君县官员看，大概两炷香烧过，蒋卫夫把自己的最后一支亲卫府介绍完之后，整个祈君县的布兵情况就全都了然于众人之胸了。

蒋卫夫讲得很清楚，就像他介绍祈君关的地理形势一样，措辞准确，言语流利，对自己身处的一切了如指掌，没有死角。如若抛开其他不谈，单单就蒋卫夫此时此刻跟众军将介绍城防的样子，霍青还能隐隐看到关启将军的那股认真、刚正的气息，恍若回到了数年前的某个时间点，和关启将军及众军将阔论守城术、破敌术的场景。这是每过一段时间都会固定举行的论战，分攻守两方，大家纸上谈兵，交流每个人新出的战法，在切磋中磨练，在磨练中扎实，在扎实中进步。获胜方还会获得相应的奖励，奖励之资全是关启将军的个人饷银所购。

蒋卫夫也跟着参与过几次，但都是作为旁观或是裁判的身份出现。论战结束之后，关启将军便会拉着蒋卫夫到县里喝酒。关上是没酒的，这是死令，关启将军特有的规矩。喝完之后，关启将军便会邀蒋卫夫于关上住宿，二人经常是秉烛谈到深夜。

有时候就算没有论战，蒋卫夫也会来到关上，跟关启将军求教心中的疑惑，讨论一些战术、战法。关启将军也会时常派些自己信任的军将到祈君关上帮着蒋卫夫练兵。那个时候二人的关系是真的好，只是后来的一番变故以及有些人的表现实在让人捉摸不透，有时候难免会想，这人心啊，真是叵测。但还有些东西，只要接触过了，就算人再怎么变，哪怕有意去洗净，甚至大多数时候以为已经洗净了，但在某个恰当的不经意的瞬间，它还是会回来的，就像蒋卫夫身上的那股气，不知是关启将军传给他的还是他自身就有的凛然之气，现在又回来了。

祈君县现有步兵两万八千人，其中一万人分两批次轮番守城，三千人分三十队在城中大小交通要道巡逻执勤，一万五千人在兵营修整待命，随时准备迎敌，除去本部兵马，还有临时招募来的新兵三千，目前在原兵营内受训，另有骑兵两千人，于新兵营待命，还有霍青所带来的五百人，目前由蒋卫夫安排在县衙。粮草等一应物资现储放于原兵营，已由工兵府并后勤府加紧运抵新兵营旁侧搭起的库房内，料定十天即可运送完毕。城中百姓现已十去五六，剩下的都是些实在无路可去的，更多的还是蒋卫夫勒令不准走的，因为他要保证县城的基本运转，即使在战时，这座城也不能比他的军队先死，他需要这座城市为他的军队提供即时所需的物资，还有一些繁重而简单的搬运工作也需要城里的百姓去做。

一应打仗所需，细节到琐碎的事情，蒋卫夫基本都考虑在内，并全都讲给了在坐的诸位听。蒋卫夫此时的想法和霍青很是一致，在此时能进得了这间厅堂的，都是值得信赖、无需再费心思去怀疑的可靠之士，本来己方军力就弱，如果相互间再不信任，那这仗就不用打了。

蒋卫夫已经说起了慷慨激昂的结束语来鼓励大家无惧无畏、奋勇杀敌了，看来议事议到了这个程度，也该结束了。但霍青的心里还有一个问题，一个从听到祈君关危急的求援信息一直到现在都没有想明白的问题，议事之时蒋卫夫也从未提起，莫不是忘了，不可能的，这是边关危急全体大燕军将所做出的第一个反应，已经浸入骨髓了，没有人会忘得了，何况他是一个驻关十几年的老将。既然不是忘了，会不会有别的说不出口的苦衷。就此时此地来看自己是不该提出这一问，但千缠百绕于心中万难排解，两相为难沉思不决之际，蒋卫夫已经吩咐大家各司其职了，众军将也都开始纷纷向外走了，一想实在不是时机，算了，下次找机会再问吧，如今最紧要的，是要守住祈君县。

临走之际，蒋卫夫还特意跟霍青说了一番感激劝勉的话以示重视，霍青面上很受鼓舞，心中却很是平静，处在什么局势之下就做什么事，尽一个府帅该尽的责任，十几年的军旅生涯，有些事情他早就看透了，但有些场面，还是要做的。

原本还打算回去好好休息一下，毕竟奔波厮杀了一整夜，没想到霍青和杨曦的脚步还没迈出厅门，一个信令兵就慌慌张张地冲了过来，疾行至蒋卫夫身前躬身行军礼喘着粗气道：“禀将军，黑旗军已经开出祈君关，目前正往祈君县方向行进”

一句话听得蒋卫夫一愣，这么快，不过才一天，他们便整顿完毕，要来攻打祈君县，心中思虑一二，问道：“可探得黑旗军出关多少人马？”

“从行军队列长度上来看，大概三千”

“主将是谁？”

“回将军，是金兀洛的二儿子金牙狼”

“好，知道了。让信兵队再去探查，一有情况，速报”

“是”，信令兵转身奔驰而去。

蒋卫夫回身于厅上踱了几步，高喊道：“来人”

不一时，厅外守卫跑进来，躬身待命。

“吩咐传兵队速告城上各据点守将，打起十分精神来，随时准备迎敌。再通报兵营各主将，立即整点军备，点齐人马，做好随时支援的准备，还有后勤府并工兵府，五天之内务必把粮草运抵新建贮点，若违了时辰，军法处置。”

“是”，兵士听罢，同样飞奔而出。

一应事情吩咐完毕，蒋卫夫看着门边的霍青，目光立时坚毅了起来，道：“霍青兄弟，你就留在这里，别回去了吧”

霍青目光微动，沉思须臾，随即答道：“谨遵蒋建军将令”

答复完蒋卫夫，这边霍青又跟杨曦交待了几句，让杨曦暂领霍青府，回去先让骑兵府吃个饱饭，休息一下，之后就要打起精神做战时准备。

杨曦一听让自己领霍青府，不禁心内一惊，推脱的话刚要出口，霍青便一把按在了杨曦的肩膀上，用力攥了一下。二人目光相对，便什么都清楚了。

现在不是说话的时机，目前的局势使得霍青只能这么做，想来自己府中兵将俱是精良，但暗察数载，将才却是一个都没有，而这位临时入府的小将，经昨夜一战，自己就已深知，他的能力在自己之上，只是军中之事还了解不够，多加磨练定能成事。如今自己被蒋卫夫留下，他的骑兵府绝不能此时没有了主将，让杨曦去领了此任自己心里也能稍安，也想到自己府中军将多少会有些不满、抱怨，甚至不服的情绪，但他相信杨曦定能安抚好这群老资历的军将，在自己的基础上让这支骑兵府再上一层战力。

杨曦知道自己是临危受命，现在推脱倒让蒋卫夫起了疑心，会让蒋卫夫觉得霍青的手下能力不够，担不了重任，蒋卫夫还不知道杨曦是临时入的霍青府，他只是从这种场合来看，霍青带来的人定是自己的亲信，交待最值得信赖的心腹去暂领自己的骑兵府，亲信还推脱不肯，蒋卫夫便会觉得这支骑兵府不是能力不足，就是府中不和。心中快速地思虑再三，便不再说推脱之词，口中爽快地应了一声：“是”。领了霍青的府帅牌令，便拜别了霍青和蒋卫夫，自己迈门而出，奔向了祈君县县衙。

路上的阳光很烈，晒得杨曦心里蒸腾。五百人的霍青府，自己应该怎么统领，要是众人不服怎么办。想自己入得行伍才几天，连兵道还未窥得齐全，何谈将道。自己的边房队，那是自家人组成的队伍，自己的队率之位也不是凭着本事挣出来的，全赖众兄弟扶持。而今这个差事，确实是强自己所难了，但时势至此，又不能推脱，接过之后具体怎么做一时间也没个着落，杨曦一路苦思无解，时间却过得飞快，已经能看到县衙门口的石狮了，心里一横，索性不想了，走一步算一步吧。

快马驰到县衙，推门进去，发现整支骑兵府依旧保持着队形席坐在地上等待，有人已经控制不住歪斜了过去。众人见杨曦一人至，不禁都面露疑色，但都没有声张，只是皱着眉并静静地看着杨曦一步步走进来。

杨曦至众人前，扫视了下众人，沉了沉气，从怀中掏出霍青的府帅牌令，高举至空中，朗声道：“霍府帅有令，命我杨曦暂领霍青府事”，几个字说罢便一动不动，等着众人的反应。

骑兵府确实被这短短的一句话惊住了，纷纷面面相觑，交首喃语。这一切发生的太突然，简直让人不敢相信，队首几个队率模样的人不禁站起了身，心中疑惑满满，不由得脱口叫道：“什么？”

杨曦放下了高举着的牌令，看了看众队率，道：“目前战事危急，黑旗军已在攻城路上，蒋将军特留霍府帅于城楼议事，霍府帅抽身不得，故令我暂领霍青府事”

众队率还是难以置信，怎么去了一趟城楼，自己的主将就被扣下了，就算主将被留，府中无人居首，可跟随府帅数载的亲信队率何止数人，府帅怎么会偏偏让这个临时入府的外人来领事，这不合情理。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这个外人可是孟护堂的手下，孟护堂是孟护宗的亲弟弟，孟护宗又和这个祈君县守将蒋卫夫走得极为亲近，莫非他们几个想趁着战时联合起来夺霍府帅的权，这不禁又让府中众人想到先前的关启将军，历历往事如在眼前，如今又要重演，众人怎能容得。要知道这支霍青府聚集的十有八九都是关启将军时代的旧部，那个特殊时期，他们不肯就于时势，但又不想舍弃自己的军旅生涯。此时铜陵关十府中只有霍青一府府帅没被替换，但待遇也没随着其他府高涨，且事事受着冷落，物质的欲望和心内意志的坚持两相权衡，有些人选择了放弃自我享受那荣华富贵，有些人选择了轻视清苦来成全自己的心志，有人去，有人来，便成就了那时的霍青府。

招募来的新兵从不分配到霍青府，直至如今，府上还是纯纯粹粹地原有的那些旧人，正是大家相近的心志才造就了这支坚韧不拔的骑兵府，也有一些共同的记忆让这支霍青府不像别的兵府那般能安然沐浴着阳光，他们必须时时保持着警惕，警惕着之前的悲剧再次发生，如今之事和当年虽不相似，但其中的阴诡却如出一辙。

几个队率率先起了势，冲着杨曦高喊道：“凭你？就想领霍青府事，睁大你的眼睛看一看，这支骑兵府里都是些什么人，就算他孟护堂都别想有这个妄想，何况你还是他手下的一个队率，螳臂当车，你太自不量力了！”

“是啊”，“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什么话都敢说”，“年岁不大，口气还真是狂”，众队率你一言我一语地附和着，不时轻蔑地笑着，宛若听到了一个天大的笑话。

镇北镖局一直没什么动静，有几个性烈的镖师都已经起身想支援少主，但都被邢镖头一个严厉的眼神压了下去，邢镖头深知，这个场合镇北镖局一点声音都不能出，这个事情只能靠杨曦自己解决。因为一旦镇北镖局支持了杨曦，霍青府立时便会混乱起来，说不定会从群龙无首演变成四分五裂，这是所有人都不想看到的，也是此时大多数人都没有意识到正在一步步朝着分裂去走的局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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