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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宁四年的春天来得很晚,建康城内还下着鹅毛大雪,可是已经立春了。
宁王回京述职,白雪梅园压枝低,一路宫人无不回首频顾,为他绝代仪容。但他并不在意,笑着上了高楼。
高楼上四面垂帘,有女子正提笔缱绻,泼墨画。宣纸上秀丽清嘉的山水明媚多姿,恍如人间四月,桃花始盛开。
女子长发披散浮动,白衣如霜。她低眉道:“今上意欲削藩,王爷此时孤身进京,怕有不妥。”
“这话你也敢说。”
宁王哂笑着斜她一眼,负手行至案几旁,凝视山水画。俄而,他一指江河笑道:“青山意气峥嵘,似为我归来妩媚生。”
女子握笔的手腕一颤,意味深长地叹息。
“宁王妃尚可安好?”
宁王笑意僵在脸上,渐渐敛眉,从她手中接过湖笔。手臂悬在半空许久,却终究不知该在画边题上什么字。
他撂下笔,墨汁如星火四溅开来。“纵有丹青,下不得笔。宝妩,我在你眼前,你又何必偏要思虑远在天边的人。”
宝妩眉目低垂,好似结满霜花,遥望这繁华城池:“视君虽近,邈若山河。”
“山河至远乎?”
宁王不赞同地拧起眉头,双手放在她的腰间,低笑道,“山河,至近也。指掌之间,皆为山河。”
宝妩缓缓拂开他的手,后退三步,微笑道:“王爷慎言。奴婢现在太极殿当值。”
太极殿西堂,今上的寝宫。
宁王忽然神色冷淡下来,把玩腰间的忍冬花镂空香球,似笑非笑地点头:“哦,贺卿得高迁。”
宝妩不语。
宁王亦懒得再看她,随意地一拂袖袍,缓步下楼去:“小王今日打扰了。”
宝妩莞尔一笑,双挽手屈膝行礼:“奴婢恭送宁王爷。”
他从来如此漫不经心,好似任何人都不能进入他的心间。
垂下的眼底一片雾霭,心已碎成一座冷冷的山。
太极殿内烛光摇曳,银炭熏得殿中与庭外夜雪恍如隔世。
此处温暖如春。
皇帝原本正半躺半坐斜靠在龙椅上,宝妩挑帘而入,他闭着眼便道:“怎么这么晚?朕快睡着了。”
宝妩目光迷蒙,笑道:“楼上画,遇见了宁王爷。陛下怎么知道就是宝妩呢?”
“朕听出了你的脚步声。”
皇帝笑容十分温和,张开清亮的眼,起身从背后抱住她,松垮的对襟衣袍几乎不存在。“阿妩,你走路的声音很轻,很细碎。就仿佛要消失了一样。”
宝妩去剪烛芯的手顿一顿,毫不挣扎,顺从地道:“宝妩是怕吵醒陛下。”
皇帝笑得更加温存,披一件大氅,立刻拉起她奔出太极殿。
身后是数十名提着宫灯惊叫追来的宫人,风雪纷扬飘洒,划过他们冻得通红的脸颊。
皇帝回头看一眼,哈哈大笑不止,愉悦的笑声震落一旁枝头的积雪。宝妩也在笑,笑得伏在了皇帝的胸膛,不经意瞥到梅树下遗世独立的人影,苍蓝长袍惊鸿如光。
她突然沉默下来,目光遥远而且哀伤。
皇帝低头,疑惑道:“阿妩?”
宝妩扬眉一笑,伸手指向后方的雪地,回答:“陛下,宁王爷。”
皇帝颇为意外,讶然看向不远处的宁王桓余。渐渐他意味深长地笑了:“宁王深夜还未就寝,是否宫内住不习惯?”
宁王迎上来见礼,带着惯有的微笑答:“回陛下,宫人事无巨细一应周全,臣并无不妥之处。”
“哦?是吗?既住得习惯,那不妨多留几日,朕与宁王也好叙叙旧谊。”
宁王低头笑了一声:“陛下美意臣心领了,只是郡国边境不太平,臣还需早日回郡戍守,以报陛下黄金之意。”
皇帝点头长叹,一手搂紧宝妩,一手拍了拍宁王的肩,像是多年未见的老朋友一般。然而他只是拂开宁王肩头的落花。
“辛苦你了,桓余。”
皇帝忽然声线低了下去,叫出他名字的那一刻,宁王眯了眯眼,躬身退下。
宝妩目光紧紧跟随他渐行渐远。
“阿妩在看什么?”
她摇头,隐下情绪,朝皇帝笑道:“并未在看什么……”
“朕要封你为夫人。”
皇帝突然笑容诡异地打断她。
恍如晴天一霹雳。宝妩愣了半晌,没来由觉得全身发冷,抖得厉害。她紧了紧自己的外袍,仰头咧开难看的微薄笑意:“陛下,宝妩出身低贱……”
“不,不不不,你怎会出身低贱呢?前中书监暨天水景氏嫡子景亭之女,阿妩,你出身已足够高贵了。”
皇帝伸手抚摸她苍白的脸颊,笑容依旧让人发抖,“你父因牵涉谋逆大案被处以极刑,朕念你年幼特赦十岁以下免刑流放。宁王与你父交好,故而路中救你一命,并谋算好送你进宫来取得朕的信任,以便杀朕取而代之。而你——也为父报仇了。景妩,对吗?”
宝妩微微睁大了眼睛,意外而又痛苦,但并不害怕。
这一刻她突然无比镇定,不再发抖。她甚至在笑。
她不怕死,她早已死过一回了:“陛下,英明。不知陛下如何处置宝妩呢?三日后凌迟?”
那是她父亲景亭的死法。
“朕这样喜欢你,怎舍得你死?朕说了,要封你为夫人。”
皇帝双手用力按住她的肩,一字一句低声道,“你喜欢他是不是?你喜欢宁王!朕早知道——但是阿妩,从今夜起,你将是朕的妩夫人。”
妩夫人。
宝妩缓缓闭上眼,茫然了一刹。
彼时一盏宫灯被雪覆灭了。
同年夏,宁王回郡后谋逆,兵败,北逃投周,受楚王封号,辖谯国。
正文第一章:杏花寒
烟青灰瓦,骤雨初歇。犬牙交错的古老巷子,浅白水雾在氤氲弥漫。
败落的低檐细雨,溅起无数水珠。
一少年眉目清秀撑伞而过,大约十四五,穿一身鸦青锦袍,似闲庭散步。
他幼时在此住了九年,记忆里皆是男盗女娼,鸡犬相吠,那肮脏的巷路纵被雨水冲刷无数遍,还是令人呕。永无止境的争吵打骂伴随了他整个童年。
此一去五年,不知他所谓的双亲可还俱在?
“谁家公子,如此姿容!”
坐在木凳上编鸡笼的男人听见妻子惊叹,乜斜少年一眼,手中篾条上下翻动,冷笑语,“一看便知,又哪个氏族子弟来找苦姑娘的。可笑她心比天高,还等着那个贵人呢!”
四下人家纷纷开窗打量他,有妇女笑容满含深意,掷花而来,他微微侧身躲了过去。
目不斜视地独自行走。
终于巷子尽头,有人犹疑叫出他曾经的名字:“……阿云?”
他止步,收伞,走入一旁的屋檐下。
这户人大门紧闭,纸窗已破洞百出,轻易便将屋内陈设一览无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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