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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夫人身上穿着陈子轻第一次见时的襦裙,发髻凌乱,珠钗不见一支。
原本皮肤光滑的脸上有两块淤青,不知在哪磕的,她手举着铁锹,嘴角一直怪异地咧着。
陈子轻看她的一双脚,挨着地,没瓢起来,那他怎么一点都没察觉到她跟在后面……什么时候出现的啊,还知道他忘了捎上铁锹,特地给他送来。
这么好心!
陈子轻紧着声音问:俞夫人,您看到我挖坟啦?俞夫人“嘿嘿”
笑着。
陈子轻后背发凉,他撑着地爬起来,小心握住铁锹对着他的那头,手沾着土一把扣住。
“多谢俞夫人帮我拿来铁锹,让我不用再跑一趟。”
陈子轻干巴巴地道谢。
俞夫人依旧在笑。
陈子轻攥着铁锹木把手垂下来,铁片抵着地面磕进一条细痕。
前夫人瞪着那细痕:嘿嘿……嘿嘿……
陈子轻听她这笑声,浑身哪儿都毛毛的。
“我要回义庄,您去吗,去的话就和我一起。”
陈子轻尽量表情如常,义庄周围有空屋子,虽然破了些,但有避雨挡风的地儿,收拾收拾能铺个草席。
前夫人的眼里不见一丝清明,疯疯癫癫。
陈子轻叹气,这个妇人是不是目睹丈夫拿剪刀修剪脸,杀鸡似的戳脖子放血才疯的啊。
要真是被吓疯的,那怕是好不了了,视觉上的冲击和心理上的刺激大到难以想象。
陈子轻往她身后看了看自己走过的路,乱石岗的面貌陷在一团暗黑里,阴森森的,无论如何都不在这待了,先离开。
于是陈子轻试探着去碰前夫人胳膊布料,捏着一小块拉了拉,见她不抗拒,就拉着她走。
俞夫人,前掌柜昨日已经下葬了,换了新衣衫走的。
“我二师兄给他换的里衣。”
外衣是我大师姐负责,鞋袜是我穿的,我们帮他整得很体面。
我师傅说那墓地的风水还不错,是个敞亮地儿……
陈子轻一路走一路拉着俞夫人,他自说自的,耳边是她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声,二人以这种另类和谐的气氛走到西大街。
俞夫人突然去抢陈子轻的铁锹。
这突如其来的一幕直接吓懵陈子轻,他没来得及使劲,铁锹就从手
中抽离。
前夫人把铁锹丢地上,砸到了陈子轻的脚尖,他下意识垂头后退,等他再看去时,只看到了前夫人跑走的身影。
陈子轻在原地呆滞片刻,他顾不上铁锹,拔腿追了上去。
俞夫人!您别跑啊!前夫人!
疯妇人没有停。
黑灯瞎火的,陈子轻一个没混熟地形的外来人口,比不上本地人,哪怕是个疯了的本地人,他不出意料地跟丢了前夫人。
眼睁睁看着人跑进巷子,紧跟其后进去却扑了个空。
哎!
陈子轻气馁地叹口气,嘴角撇出沮丧的弧度,他退出巷子,突地感应到什么,抬头见到一个黑影立在不远处的树下。
那高度跟肩宽,乡里找不出第二个。
陈子轻惊愕万分,邢剪怎么会在这里?他小跑过去:“师傅,你是来找我的吗?”
邢剪一掌拍在小徒弟的后背上面,小徒弟被拍得身子前倾,布娃娃一样栽倒进他怀里,他都没说什么,小徒弟反而嘀嘀咕咕地责怪他胸膛太硬,像石板。
以为他听不见。
陈子轻在邢剪推开他前撤离,他捂着撞红的额头说:“师傅,你才到吗,我追人来的这边,就是前掌柜的夫人。
邢剪拍拍长袍的松垮衣襟:“我到半刻钟了。”
陈子轻一惊,半刻钟的话,邢剪岂不是见到了前夫人。
他忍不住抱怨:“那你见到我追前夫人,怎么不帮我拦着她?
谁知邢剪来上这么一句:什么前夫人,不就你自己。
陈子轻倒吸一口凉气:“师傅你别骗我,前夫人一路在我前面跑,她跑进了那边的巷子,我也追进去了,怎么会就我一个。
邢剪惯常狠厉的眉眼懒懒的:你师傅我没见着你以外的人。
陈子轻一把抓住他的大宽袖子:“师傅,你是不是没瞧仔细,花眼了啊。”
邢剪冷哼,小徒弟这是嫌他老。
袖子上的手还在使劲,粗布都要给抓破了,他不得已地弯起了腰背:“松开。”
给老子松开!
师傅,你真的没有看到前夫人吗?这对陈子轻很重要,他再次询问,踮脚都凑不到邢剪耳边,麻裤里的小腿线条紧绷到抖动。
太累了,不踮脚了。
陈子轻站回地面,高高仰着脸,暗淡不清的光线下,一双大而圆的杏眼亮晶晶的,不是嵌了星辰,是有一捧春江水。
邢剪皱皱眉,小徒弟越来越不像话。
陈子轻看邢剪背过身去,他赶紧绕到对方面前。
邢剪又侧着肩膀背过去,陈子轻又从他身后往他正前方绕。
师傅跟小徒弟这样来了三五回,小徒弟求饶:师傅,我头晕了,你别转我了行吗。
让你转了?不是你非要凑我跟前?我想师傅理我啊!
邢剪倏地扯住小徒弟的前襟,把人提到半空,掼在树干上面,举起来,停在能和自己平视的高度,带着野蛮的糙热气息逼近。
几片树叶落下来,打着旋分外多情。
无人在意。
陈子轻距离地面不是一般远,他瞪大眼睛,指尖扒着邢剪发力鼓涨的上臂,像砧板上的鱼肉。
树下突然只有枝叶轻摇声,夹杂着一紊乱,一厚重的喘息,交织碰撞在一起。
老幺,你这两天让师傅,”
邢剪纠结用词,“闹心。
小徒弟茫然地“啊”
了一声。
邢剪剑眉一扬,有那么几分潇洒:“罢了,不说这个。”
他将很小一只的少年放回地上:确有个人,突然朝南跑了,你在后头追。
陈子轻马上就把注意力转到这事上面,他在心里吐槽,嘴上也吐槽:“那你干嘛吓我。”
邢剪粗沉的嗓音落在他头顶:不吓吓你,你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大半夜就敢独自走几里地,到乡里来。
陈子轻:……
“要是你帮我追俞夫人,肯定能追到。”
陈子轻心有不甘,尽管真追到了俞夫人也问不出信息。
“别跟师傅扯皮,回义庄。”
陈子轻跟着邢剪走了几步,空荡荡的手让他想起来个东西:“我那铁锹还在西大街。”
邢剪犯困不耐:“什么铁锹,随它去罢。”
义庄的。
邢剪吼:义庄的?马上去找回来!
陈子轻捂住耳朵:师傅你说话就说话,别老凶我。
邢剪怒目而视。
陈子轻忙说:“我现在就去拿铁锹,我现在就去。”
邢剪不快不慢地走在小徒弟后面,手揣进袖口里,衣袍随着行走翻动,好似天地间无拘无束一孤魂。
月亮从黑云里露了个脸。
师徒二人带着铁锹回义庄。
陈子轻把铁锹放回堆杂物的小屋,摸着小臂布条上的细碎土粒,尽数扣拨下来:“师傅,我这么晚了去乱石岗,是为了挖郭大山的坟,我在查自己中毒的事,你猜我发现了什么。
没回应。
陈子轻回头一看,邢剪不在门口,他走出小屋,循着响动望见邢剪已经进了自己那间屋子,正要关门。
邢剪怎么完全不好奇他中毒没死的事。
陈子轻在邢剪关门前一刻挤进去,重复刚才说过的话。
前掌柜,郭大山都跟我中了一样的毒,他们死了,就我没死,下毒的人是不会放过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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